青月歷130年, 冰湖城迎來了一個不怎么溫暖的夏日。
獸潮摧毀了小半個城市,風中刺骨的冷意還是稍微褪去了,午后慵懶倦怠的日光灑落下來, 照耀著半邊酒館的殘骸,許多地方搭著簡陋的木屋甚至是帳篷, 運送磚石的木車艱難地在泥濘的道路上前行,被飛蜥們撞毀的鐘樓塌了一半, 散落著破碎石塊堆在光禿禿的城墻上, 印著家徽的旗幟還在風中飛舞。
中央街區(qū)的集市上還算熱鬧, 因為店鋪樓房塌了許多,所以商人們就在外面擺攤, 鹽湖打撈的珍珠,礦山采掘的寶石,魔獸的皮和骨肉, 以及少量的并不完整的晶核, 還有南方運來的香料和衣服等等,各種貨物堆在地上,越來越多的居民們和賣家們爭吵著討價還價。
幾個容貌出色的年輕人一邊散步一邊穿過喧鬧的街市,然后停留在一個擺放著寶石的玻璃柜前,他們的衣著看似平凡,然而用料奢華, 身上還戴著附魔的金銀首飾,見多識廣的商人不太確定地打量著這群來自外地的客人
他們說著某種十分陌生的語言,字母層疊的發(fā)音方式非常奇特, 仿佛一個人長了兩張嘴,而且,這些家伙全都是銀發(fā)藍眼,雖然彼此之間的臉容并不相似。
商人心中漸漸浮現(xiàn)起一個駭人的猜想,但他不敢表現(xiàn)出來,與此同時,其中有個美貌的銀發(fā)女孩仰起下巴,用并不算傲慢但也沒什么禮貌的口吻,讓他介紹一下自己的商品。
他平復了一下狂亂的心跳,謹慎地開口談起這些寶石的來源,并聰明地避開了價格。
在這期間,那群年輕人一直沒有中斷談話,這舉動似乎有些失禮,然而,商人卻能看出,這五個人也都在認真傾聽著自己的每個單詞,這感覺真的十分怪異
“這個多少錢”
一個銀發(fā)青年抬起頭,蒼白的指尖懸空落在玻璃柜上方,指向其中一顆冰晶石。
最奇怪的是,他同時說出了兩句話,商人只聽清了這句相當熟練的通用語,另一句仍然非常模糊而且發(fā)音詭異。
商人急忙回答了他的問題,并取出了那顆有著冰系魔力的石頭,恭敬地遞到對方手邊。
銀發(fā)青年臉容極為英俊,眉宇間籠罩著一種奇特的憂郁氣質(zhì),他的膚色白得宛如山巔新雪,霜藍的眼眸仿佛隆冬凝結(jié)的湖水,倒映著黎明凄清的天幕。
他接過晶石,伸手撫過光滑剔透的結(jié)晶表面,其中蘊藏的漂游熒光藍如淺海,在此刻驀然綻出絲絲蕩漾的冰霧,寒氣向四面八方傾瀉而出,整條街道在這一剎那仿佛都冷了下來
“啊”
一聲小小的驚呼從不遠處傳來。
“這是高級的冰晶石,想要驅(qū)動其中的魔力”
那個小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二三歲,皮膚白皙笑容甜美,有一頭卷曲的棕色長發(fā),漂亮的藍眼睛亮晶晶的,神情很激動,她穿了一條鑲著玫瑰花結(jié)的長裙,裙擺上用銀線繡出家徽,“您一定是很厲害的魔法師”
“嗯”
銀發(fā)青年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我也許很厲害,但我不是魔法師。”
大概是沒見過這么不謙虛的人,小姑娘呆了一秒,接著就聽到幾聲輕笑,原來是一直站在對方身后的那幾個人,他們饒有興趣地看了她一會兒,直到后者紅著臉別過頭去,白嫩的雙手還不安地揉搓著裙擺。
很快,這群人放過了那個小姑娘,一個銀發(fā)少女笑嘻嘻地湊近了前面正在把玩寶石的人,“冕下喜歡這樣的嗎”
“我”被詢問的人漫不經(jīng)心地搖搖頭,隨手給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商人丟了幾個金幣,“我一直覺得人類女孩很可愛,不過這還是個幼崽吧,再說蘿絲已經(jīng)懷孕了,好像是我的。”
追隨者們面面相覷。
那個問話的銀發(fā)少女滿臉震驚,“發(fā)生了什么事嗎,冕下那位即將新出生的冕下也是冰系嗎”
其余人的臉色也都很難看,因為假如答案是肯定的,有很大幾率意味著他們追隨的神祇即將隕落,因而才有新神誕生。
“好像是的,”那個人不太確定地回答,“但是我也感受到蘿絲的力量,所以我們的兒子嗯,我確定是兒子,他,也許是雙系”
巨龍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畢竟雙系巨龍雖然是少數(shù)卻并不算罕見,但是雙系的古龍
這會是奇跡。
新的龍神誕生通常意味著另一位古龍的隕落,因為他們象征著某種獨一無二的自然力量,然而倘若是雙系古龍,也許就不必遵循這法則,那么原大陸的力量也會隨著神祇數(shù)量的增加而變化,或許他們會迎來一個新的時代
“但是,”某個一直保持沉默的男性巨龍開口發(fā)問道“冕下您似乎并不高興”
“我沒有不高興,克雷格,我對一切新奇的事物都有興趣,譬如說擁有子嗣,或者成為父親的感覺,只是這些年來,我已經(jīng)明白,我們所面對的命運從來是公平的。”
寒冰之詩收起了手中的寶石,無視眼前幾乎快要昏厥的商人,神情淡漠地說“當你認為你得到了某種好處,接下來可能就意味著你要付出更多,也許那是你們無法想象的慘烈代價,不過,最終也會收獲一個不錯的結(jié)局。”
冰系巨龍們臉色忽明忽暗,他們雖然并不自稱為神,但是對于大陸上的人來說,他們也和真正的神明無異,然而此時卻無人能完全解讀這番話語。
“這是個預言嗎”
“或許,”寒冰之詩模棱兩可地回答,“不過這并不重要,判定勝敗的標準不止有生死,還是我說過的話,有時候你們見到的那些付出與收獲不對等的事,也許只是過程,耐心點,繼續(xù)等待順便,克雷格,那個小姑娘似乎更喜歡你,她在看你的時候心跳越來越快了。”
“”
在喧鬧的街道集市上,瑪麗安攥著自己的裙擺,忐忑不安地注視著那群人越走越遠。
周遭的一切喧嘩仿佛都已經(jīng)漸漸遠去,她看到那個領(lǐng)頭的銀發(fā)青年似乎說了什么,然后另一個青年回過頭來看自己
小姑娘紅著臉埋下了腦袋,再次抬起頭時,他們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
“糟糕。”
她后知后覺地想起自己還有事要做。
冰湖城坐落在連綿的雪山之中,這里氣候惡劣,山里的魔獸巢穴常被嚴酷的風雪所摧毀,因而引發(fā)獸潮,過去的千年里,養(yǎng)軍隊和支付傭兵團的雇金耗了極大的花銷。
每一任領(lǐng)主幾乎都恨透了這片封地,讓他們永遠要卑微地請求皇帝減稅,又因為身上的衣裝和首飾不夠華貴而受到其他貴族們的嘲笑
盡管大部分的諾恩貴族也比他們好不到哪去。
后來,這一問題隨著貴族們向古龍獻上信仰而得到緩和。
最強的冰系神祇,創(chuàng)世時期所誕生的龍族神明,格林寒冰之詩冕下,接受了諾恩魔法師的祈愿,當然,并不是所有的貴族都能咬著牙獻上金山銀山稀世珠寶,以換取領(lǐng)地得到庇護。
像是艾薩雷克這樣不算貧窮但也絕對不富裕的家族,幾代人都為這件事爭執(zhí)不休。
“我受夠了每隔幾個月就要和這些魔獸打得你死我活的日子”
“這次它們甚至沖進了我們的城堡”有個人尖叫起來,“我的黑鬼藤都被踩壞了”
“別再提這個了你挖走的魔獸晶核足夠你再買上十斤種子了”
“而那些魔獸是我殺的,我又沒搶你的戰(zhàn)利品,你這個”
“我們應該添加讓那些平民納稅向神獻上他們的金錢”
“那些人絕對不可能同意他們寧愿死都不愿意多交一個銀幣,去年有個賤民還捅傷了我的莉亞”
“那是因為你的迅龍咬死了他的孩子,珍妮絲你這個蠢貨”
“那個小雜種向我們丟了火罐,他襲擊了貴族,難道不該死嗎,羅納你才是腦子進水了,要我說,那些不愿多拿錢的人,就該滾出城市,讓他們住到外面的村莊里,這樣他們的死活就和我們無關(guān)了。”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爸爸,她不配當下一任侯爵”
“你這個假仁假義的男人,爸爸,羅納會毀了我們的領(lǐng)地”
在領(lǐng)主城堡的會議廳里,魔晶燈散發(fā)出暗黃的光暈,年邁的侯爵閣下靠著沙發(fā)椅昏昏欲睡,艾薩雷克家族的少爺小姐們吵成一片,他們拍著桌子互相指責,辱罵聲幾乎震破了天花板。
羅納和珍妮絲是侯爵的長子和長女,他們都是大魔法師,是下任繼承人最有力的競爭者,其余的人縱然心中有很多的想法,也不敢明面上招惹他們,因此每次這兩人一吵起來,大家就開始保持沉默了。
“等等。”
瑪麗安一直坐在角落里,畢竟她遲到了,裙子上還濺上一些臟水,為了免遭嘲笑不得不藏在陰影中,“我聽說原大陸好像會有什么大事發(fā)生,寒冰之詩冕下也許無瑕顧及我們,我認為或許我們可以考慮”
“閉嘴”
羅納沒好氣地回過頭,“這和你沒關(guān)系,瑪麗安,你應該回到你的塔里繼續(xù)修煉,而不是摻和這些事情,畢竟你是個天才,埃夫羅斯家族的少爺們愿意排著隊等待娶你。”
瑪麗安皺起眉,“我只是想說說我的看法再說我也不想和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結(jié)婚。”
“這可不是你說了算的,”珍妮絲罕見地附和了自己的兄弟,她有些憐憫地掃視著自己的小妹妹,眼神充滿了高高在上的俯視感,“你是唯一有著超等天賦的人,瑪麗安,所以這就是你為我們家族做貢獻的時候了。”
“再說,”羅納露出一個假笑,“就憑你怎么能知道關(guān)于原大陸的事,不會又被什么人騙了吧”
周圍響起一片竊笑和嘲諷的輕嗤。
“真可惜,超等天賦也只能用來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