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玟離開了那間神殿。
兩個神族大概有什么話要說, 而且在那樣的氣氛里，她覺得自己最好不要像個傻瓜一樣杵著了。
她在殿堂里穿梭著，走過向下的漫長階梯，庭院的回廊里站著大惡魔們，他們身影在夜色里有些模糊，花園里的玫瑰叢和樹木都覆蓋著一層晶亮的積雪，冰涼如水的月光傾瀉而下, 半神們拄著兵器眺望著城外高空中的戰(zhàn)斗。
外面的領(lǐng)域之戰(zhàn)尚未結(jié)束，兩個次神打得不可開交, 遙遙就能望見高空中的魔法壁障，神祇們的身影閃爍交錯, 手中揮舞的神兵劃出無數(shù)道絢爛的軌跡，遠望時瑰麗如散落的煙花，燃燒的烈焰和翻滾的硝煙讓寬闊的領(lǐng)域變得狹窄，力量交匯時產(chǎn)生的余波不斷撞擊著壁障
在神殿附近觀戰(zhàn)的大惡魔們都在站崗，因此不能跑到外城樓上，好在他們都是半神，視線足以穿越大半個城市, 只是某種程度上, 他們無法看清次神們的交鋒動作, 也無法理解次神等級的力量法則。
不過他們依然看得很開心。
銀發(fā)少女倏然駐足。
年輕的龍裔抬起頭, 前方的階梯上黑霧繚繞，蒸騰的霧氣中逐漸凝聚出咒術(shù)之神的身影。
銀發(fā)銀眼的青年笑容溫和地看著她，“對于神族來說, 一百年不過彈指之間，大陸種族，尤其是人類，百年時間就誕生奇跡。”
蘇玟皺起眉，“你和黑暗神冕下的談話結(jié)束了”
“我們的談話并不急于一時了，”馬修佇立在下級的臺階上，微微仰起頭看著她，語氣一如既往地溫柔，“但是你呢，你心中的疑問都解開了嗎，親愛的”
蘇玟猶豫了一下，低聲念了一句龍語，指尖劃出一道色彩斑斕的流光，光輝的尾焰在空中四散抽離，扭曲的光絲化作一行行奇特的龍文字母和連線，展示出了古龍們以血緣維系的譜系圖。
最下方的名字依然孤零零地只有一個組合詞。
“深淵征服者依然未曾被命名。”
少女輕聲說，“為什么”
“以前，深淵征服者冕下沒有給自己命名的原因只是我們猜測的。”
咒術(shù)之神走上臺階與她并肩站立，“也許是因為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許是因為她依然沒有做出某些選擇，也許是其他的問題，畢竟她是唯一一個有著這樣傳奇血統(tǒng)的神祇，所以她的一切都是不可預(yù)料的。”
“或者她只是一個沒了血統(tǒng)就什么都不是的人，深淵像是神經(jīng)病一樣說了幾句話，她就差點丟了半條命。”
“你總是關(guān)注著會讓你懷疑自己的那部分，事實上你做了很多重要的事。”
馬修伸手摟著她的肩膀，親昵如多年前他們在萬象之城，他微微低頭，流長的銀發(fā)垂落下來，兩人的發(fā)絲相融，幾乎不分彼此。
“你在今天的諸位冕下和閣下面前證明了自己你知道假如他們執(zhí)意站在埃爾維斯那一邊，愿意和深淵聯(lián)手，以整個東大陸的億萬亡魂為祭獻，那么主人的追隨者們或許全都在劫難逃，而現(xiàn)在，他們愿意退后等待這場戰(zhàn)爭的結(jié)局，而你已經(jīng)解決了光明神身邊最有戰(zhàn)斗力的追隨者們。”
蘇玟抬起頭，“可是”
“埃爾維斯已經(jīng)沒有能力對東大陸發(fā)動進攻了，或者說，他可以那么做，但是勝負難料，而且他恐怕也會參與到炎神和深淵的對決中，所以，你救了很多很多的人。”
龍裔姑娘怔怔地看著他，短暫的沉默之后，才咬著嘴唇問道“為什么埃爾維斯殺了你的女兒”
“薇絲是他送給深淵的第一個祭品。”
后者以囈語般的聲音回答道，他垂下長長的銀色睫羽，并不掩飾眸中的傷感。
也許他已經(jīng)為此流盡淚水，心中只剩下仇恨，而這仇恨也隨著他找到足以毀滅敵人的武器而逐漸淡化。
“我想要找回她，險些死于深淵，從那之后我也很難再戰(zhàn)斗了重塑肉體也并非不可以，但是那會花費很多時間，也許會讓我錯過你。”
蘇玟“”
她神情微妙地說“這聽上去就像表白，但很顯然不是，否則你也不會就這么走了。”
“親愛的，你一生會遇到很多人，有些人留在你身邊，有些人，”次神伸出食指輕柔地按在少女的胸口，“他們會在你的心里，這就夠了。”
“對不起，我很自私地不希望這種事發(fā)生，因為當(dāng)你在的時候，我會感到安心，我知道假如我搞砸了什么事，你總會幫我的盡管大部分時候你只是在騙我，或者說讓我變成你希望的樣子，因為龍裔們有太多問題，然而我依舊會瘋狂，會迷茫，我又渴望安全感，又想證明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造物主啊，我在說什么。”
蘇玟顛三倒四地說著，感覺腦子一片混亂，“閣下”
“我知道，親愛的，就像最初我只想讓你成為宿命中的你，但是當(dāng)我遇到你，我又更希望你成為一個擁有力量做出選擇的人，為什么深淵征服者就一定要去征服深淵呢深淵本來就是炎神的敵人，他們之間是不能共存的，然而你卻可以選擇離開，至于其他人”
銀發(fā)青年微笑著抬起手，指尖落在少女的臉頰上，“假如薇絲能夠長大的話”
他的身影逐漸模糊，然后潰散成漫天光點，如同風(fēng)中散落的塵埃般消弭殆盡。
蘇玟伸出手，指尖徒勞地穿過冰冷的空氣。
同一時間，黑暗神的力量也消失了。
外面的大惡魔們紛紛怔住，然后接二連三地丟掉了兵刃，悄無聲息地跪了下來，一手按著心口，有幾個年輕人甚至哭出聲來。
整個安瑟勒瑞斯陷入了空前絕后的寂靜中，無數(shù)的黑暗種族戰(zhàn)士們停止了手邊的動作，無論他們是在興奮觀戰(zhàn)中敲打著盾牌，還是那些在地穴中照顧魔獸幼崽投喂洗澡，或是那些在外面巡邏急匆匆歸來的人，此時都不可置信地跪在地上，在短暫的震驚后不斷有人失聲痛哭，他們當(dāng)中也有人類或者精靈，他們也能感受到發(fā)生了什么事，卻沒有這么深的影響，因此大多只是沉默地看著身邊的同伴，然后再看向遠方的神殿。
這一現(xiàn)象還在不斷蔓延。
黑暗神的力量消失很快如同浪潮般向四面八方涌動，整個東大陸的數(shù)十座城市，千百座要塞以及數(shù)不清的崗哨塔樓，還有散布在各處的村落城鎮(zhèn)，各個種族的士兵們都撂下了手邊的活計，北方雪山與魔獸廝殺的戰(zhàn)士們從坐騎上滾了下來，南邊抓魚的海妖們丟掉了手里的鋼叉，連綿不絕的哭聲混成一片響徹大陸。
蘇玟捂著胸口在樓梯上坐了下來。
馬修作為教導(dǎo)她精神魔法的導(dǎo)師，兩人之間建立了許多深刻的聯(lián)系，跨越大陸甚至都能感知到彼此，這種聯(lián)結(jié)有時候也像是釘在他們之間的鎖鏈，讓人在安心的同時也倍感束縛。
此時，這鎖鏈悄無聲息地斷裂了。
蘇玟不太想承認的是，她感到一種莫名的空虛，仿佛心中某個地方塌陷了。
“我知道，這種感覺很糟糕。”
忽然間，有一道陰影覆蓋了她，少女惶惑地抬起頭，望著眼前高大俊美的金發(fā)男人，后者俯身揉了揉她的發(fā)頂，然后攤開手，“你哭了嗎”
“”
蘇玟握住他的手，任由對方把她拉了起來，她迷茫地看著那個人，“冕下怎么會在這里”
金發(fā)男人低頭俯視著她，深邃的眼眸中虹膜燦金，如同一圈光色輝耀的日輪，在昏暗的神殿里璀璨得驚人，這樣的視線灼熱得刺眼，還有著令人難以喘息的威嚴氣勢。
少女抬起頭，無懼無畏地與他對視。
太陽神微微彎起嘴角，似乎是在笑，然而眼中卻沒有笑意。
“艾希婭離開了，我曾發(fā)誓永遠不再見她，因此安瑟勒瑞斯永無晴日直至今天我才有機會看看我的兒子在什么糟糕的地方長大。”
“并沒有那么糟糕吧。”
蘇玟在之前就猜到了黑暗神和太陽神關(guān)系不好，以至于黑暗之都的天空一直灰沉陰郁，然而她怎么也沒猜到兩人之間如此惡劣、而且這其中還有復(fù)雜的原因。
“我覺得比神域好很多。此外，您真的一點都不喜歡她嗎我是說，完全沒有好感的那種”
“我不喜歡她，”雅恩很誠實地說，并沒有掩蓋自己的想法，“她一直很強，很有個性，所以我不能說我對她沒有一點好感你是不是認為假如這樣的話，我是不是就該接受現(xiàn)實，反正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
“我絕對沒有這么想，”蘇玟嘆了口氣，“我明白了，冕下，您也許對她有好感，然而在她做了您不喜歡的事之后，那些就消失殆盡了。”
“完全正確，”日神冕下微微頷首，“所以記住這個教訓(xù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