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他的追隨者。
蘇玟現(xiàn)在的心情很復(fù)雜, 她能感受到對方認(rèn)真的態(tài)度,這并不是一個惡劣的玩笑, 然而,她覺得伊恩這家伙可能不清楚一件事。
只有神才能向其他人發(fā)出這種要求。
換而言之, 只有神明才能擁有追隨者。
她還沒有見過東大陸的任何一位神明,如果是半神的話, 蘇玟回憶起那位紅河戰(zhàn)區(qū)的總督閣下,他在赤色要塞城樓上俯瞰著世界, 那雙讓人沉淪的銀紅色眼眸猶在腦海。
蘇玟還記得自己在城墻下仰望時胸中涌起的憧憬和狂亂的心跳, 感受到的宛如漩渦般強(qiáng)烈的吸引力,哪怕深知這都是對方精神力太強(qiáng)、又沒有刻意收斂而造成的影響, 然而, 這種力量依然讓人又敬又畏。
——光明神手底下那些大天使當(dāng)然是另一個模樣。
但是,哪怕她討厭他們,也不會拒絕承認(rèn)他們都是毋庸置疑的強(qiáng)者, 身上洶涌澎湃著兇殘的力量。
蘇玟不知道該怎么向伊恩解釋這件事,畢竟他以前就曾堅定地認(rèn)為自己是個神,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事給他造成這種錯覺。
小姑娘猶豫了一會兒, 又覺得自己還是不能太主觀地判斷這件事,她想了一下, “你是大惡魔嗎”
伊恩再次露出那種不耐煩的樣子, 他似乎想要發(fā)脾氣, 最終卻還是忍住了, 只是煩躁地甩著尾巴, “我不是!我說了我是神。”
蘇玟:“……”
她就知道會是這樣。
“那你……你有神格嗎”
小惡魔皺眉看著她:“什么是‘神格’”
他很少有機(jī)會鍛煉自己的通用語聽說,畢竟周圍的人根本不講通用語,他也沒有熟悉的人類,導(dǎo)致很多詞匯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次神都是有神格的神明,蘇玟這么想著,準(zhǔn)神就是一般的神族,他們在神域里是相當(dāng)普通而不起眼的存在,連侍奉主神的資格都沒有,當(dāng)然,準(zhǔn)神的戰(zhàn)斗力放在東西大陸上,還是相當(dāng)可怕的。
……這家伙不可能是個神。
她不相信一個神,無論準(zhǔn)神也好次神也好,會連“神格”是什么都不知道。
畢竟那就是他們象征的力量,是神明身份的證明——艾希婭象征著黑暗,埃爾維斯象征著光明,這就是他們的神格。
蘇玟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這件事,其實她覺得對方未必不會成為半神,她又擔(dān)心這家伙會突然發(fā)瘋,“這樣吧,等我從塔文帝國的學(xué)院畢業(yè)以后,我再來回答你這個問題,好嗎”
伊恩完全沒想到她會這樣回答,“……啊”
“那場比賽我贏了,我贏得很僥幸,我的劍術(shù)一塌糊涂,因為我不喜歡,我父母教我這些是因為按照他們的觀念和成長經(jīng)歷,這些就像是烹飪、種菜、辨認(rèn)寶石還有學(xué)習(xí)語言一樣,都是必須要掌握的課程——事實是我只喜歡魔法,而魔法救了我的命,我差點死在那里。”
“你看,最短幾年我就能畢業(yè),反正我并不想留在學(xué)院里搞研究,所以最多也不過十幾年吧,”女孩聲音溫柔地說,然后緩慢地伸出手,輕輕地?fù)嵘纤氖直常皩δ銈兌裕呐乱话倌甓疾凰闶锹L的時間,不是嗎”
這倒是沒錯。
房間里還彌漫著食物的香氣,周圍一片安靜,光線有些昏暗,只有書桌上亮著一盞燈,盛著晶核碎片的玻璃罩煥發(fā)出亮光,他們的身姿在地上拉出長長的投影。
年輕的混血姑娘側(cè)著臉,燈火的光影投落在那雙清澈冷冽的眼眸中,將冰霜般的藍(lán)色變得暖意十足。
伊恩低下頭,對方的右手正覆蓋在自己手背上,觸感冰涼而膚色雪白,甚至能看到淡青色的血脈,從手指到虎口都有一層薄繭,骨節(jié)的線條也十分漂亮,指甲上染著淺粉色的花汁,看上去甚至有些甜美。
……有點想咬一口。
不過這家伙可能會生氣的,小惡魔磨了磨牙,他站起來煩躁地走了兩圈,最后又跑到花園里,蘇玟以為他要走了,沒想到,他又在長椅上坐下,氣呼呼地看了過來,“你要去安瑟勒瑞斯找我。”
“我會的,”蘇玟早就猜到他在黑暗之都,否則他恐怕也會提起赤色要塞正在熱火朝天地舉行競賽這件事,除非他并不隸屬于紅河戰(zhàn)區(qū),“也許我愿意向黑暗神冕下宣誓。”
她關(guān)上門走進(jìn)花園,涼爽的夜風(fēng)吹面而來,紡錘草在風(fēng)中搖曳,橡樹越發(fā)繁茂的枝葉發(fā)出沙沙的響聲,那幾只棲息的紅雀被驚醒,撲扇著翅膀飛上夜空。
我想回到那個競技場,我想聽到人們?yōu)槲叶鴧群皻g呼,我想——
再次戰(zhàn)斗,然后取得勝利。
女孩也坐到長椅上,“黑暗神冕下的軍隊里,有我想要的東西。”
“”伊恩愣愣地看著她,“你想要什么職位”
“不……”蘇玟哭笑不得,“不是,我其實都不太熟悉你們這里的編制,我只是,我只是喜歡賽場里的感覺。”
小惡魔頓時一臉無趣,“我不喜歡,他們太弱了。”
蘇玟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低頭從空間戒指里掏出一個精致的鍍銀鐵箱,里面堆疊著信件和筆記,以及一些褪色的珠寶,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旅行收藏品,她翻找了一會兒,從箱子的角落找到一枚金幣,“看!”
伊恩好奇地接了過來。
黃燦燦的金幣被擦得很干凈,他眼力極好,能輕易看清正面繪制著伊莎二世的頭像、反面鐫刻著象征教廷騎士的劍盾徽記,下面還有一行微小的年號,是海登帝國發(fā)行鑄造于十余年前那一版。
“這是我自己親手賺到的第一枚金幣,”小姑娘收起箱子,眉飛色舞地說,“我以前居住的城鎮(zhèn)屬于一位男爵閣下,她是個好人,只是遭遇很不幸,在她的第二次婚禮時,媽媽聽說她請不起那些有名的廚師,就帶我去幫忙,那位閣下很喜歡我做的湯,除了說好的酬勞之外,又多給了我一個金幣,這對于我來說很珍貴,我想把它送給你。”
伊恩翻來覆去地看著那枚金幣,他幾乎沒接觸過錢這種東西,“……為什么”
“就當(dāng)是一個憑證等我回來找你的時候,希望你還帶著它,”蘇玟從沒想過自己能干出把金幣當(dāng)做禮物送人這種事,“我也想不到我還能送你什么,畢竟這個還算是方便……攜帶。”
伊恩收起了金幣,“你什么時候走”
“在我朋友的婚禮舞會結(jié)束之后,他們會送我過去,大概是下個月”
小惡魔氣鼓鼓地看著她,過了一會兒,他似乎有點困了,竟然罕見地打了個瞌睡,然后還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你想睡覺嗎”蘇玟知道黑暗種族的作息和人類不同,換言之就是,許多人可能十天半月才會睡覺,也有些人間隔更長,但是睡眠時間也會很長,尤其是惡魔們,有時是一個季節(jié),有時甚至以年計算,“我倒是不介意你在我家睡到秋天,但是,呃,只要沒有別的問題……你媽媽知道你在我這里吧”
“我不會睡到秋天,”伊恩瞥了她一眼,蘇玟感覺他似乎很想吐槽這件事,但是礙于語言能力,他只是不情愿地點頭,“……她知道。”
兩人坐在長椅上沉默著,天穹中的烏云稍微散開了,露出幾顆稀疏的星辰,以及一輪蒼白的彎月,花園外面的鄉(xiāng)間小路上很安靜,只是偶爾會竄過一兩只兔子,它們慌慌張張地?fù)溥M(jìn)草叢,然后又像是受驚般離去。
小惡魔打著哈欠靠在她的肩膀上,他的雙翼微微張開,將他們兩個圍攏在一起。
蘇玟在盡量避免被那對尖銳的犄角劃破臉,又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試圖讓對方靠得更舒服一點。
伊恩比她矮了半個頭,翅膀卻很大,輕易就圈住了他們兩個人,透光的翼膜上流淌著冰涼的月輝,還蜿蜒著漂亮的條紋,如同正在涌動的暗紅巖漿,翼骨上嶙峋的尖刺充滿了攻擊性。
她望著那些冰冷的利刺,心中奇怪地升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小姑娘忍不住伸出手,溫柔地摸了摸對方微微卷曲的濃密黑發(fā)。
然后,小惡魔似乎下意識蹭了蹭她的手。
蘇玟:“……!”
她覺得自己可能臉紅了。
這個不久前還無恥洗劫了自己儲藏室的混蛋惡魔,為什么總是能莫名表現(xiàn)出一些讓人無法拒絕的可愛舉動啊!
真是太過分了。
他眨了眨眼睛,“我睡不著!”
女孩無奈地看著他,“……以前我睡不著的時候,爸爸會給我講故事,不過我覺得你不一定喜歡那些,或者我給你唱歌”
蘇玟其實不怎么擅長聲樂,但是她的嗓音還算好聽,因此歌聲也能入耳。
年輕的姑娘哼唱著玉蘭城鄉(xiāng)間的民謠,一瞬間,那些她刻意遮掩的口音都回來了。
所有的過去如潮水般涌來,淹沒了競技場的鮮血與吶喊,她好像又變成那個被父母寵愛的小女孩。
“在春日的弗列西托斯小鎮(zhèn),三色堇與玉蘭花盛開的季節(jié),我與你在人海中擦肩而過——”
伊恩怔怔地瞪著她,想說我從沒去過那個地方,然后遲了一秒才意識到這只是歌詞。
后者一邊唱一邊側(cè)頭看著他,“——那時你送給我一支玫瑰,我在夢中淚流滿面,我如此思念你,我心愛的人,我最心愛的人啊,我們幾時能重逢在弗列西托斯的春天——”
她哼著爛熟于心的旋律,那些彈舌音俏皮又可愛,曲調(diào)中又透著淡淡的憂傷。
夜風(fēng)吹拂著女孩淺金的發(fā)絲,它們在夜晚褪去了亮色,奇異地呈現(xiàn)出一種月光般的銀白,美得靜謐又冷冽,像是冬日的雪,投影在霜藍(lán)的眼眸里,又宛如一條透亮的冰河。
歌聲回蕩在鄉(xiāng)間靜謐的夜晚,有一瞬間天地俱寂,仿佛萬物蟄伏,林間流竄的魔獸和小動物停了下來,趴在草叢和樹冠里聆聽著溫柔的旋律。
冰涼的月光水銀般傾瀉一地,墨藍(lán)色的天幕里星光逐漸璀璨。
“——我看到你帶著玫瑰向我走來,我知道我們一定會再次相見。”
蘇玟微笑著伸出手,合上了他的眼睛。
神明在歌聲中沉沉睡去。
接下來的時間里,蘇玟開始思索關(guān)于舞會的裙子,還有那天應(yīng)該佩戴的珠寶,有時間還會順便收拾一下自己的行李,不得不說空間戒指這種東西真是太方便了。
很快,夏日來臨了。
中部似乎還在戒嚴(yán),但是紅河戰(zhàn)區(qū)的競賽已經(jīng)徹底結(jié)束,許多重要的崗位大換血,失敗者許多死在了賽場上,也有些活了下來等待在日后的比賽里一雪前恥,勝利者們紛紛去報道,有些人甚至要前往黑暗之都接受調(diào)配。
“你又長高了。”
花園里落滿燦爛的夏日陽光,兩人站在門口,薇薇用炭筆在門框上刻下一道印記。
小姑娘筆直地靠在門上,正仰起頭看著她。
“在你十五歲之前,可能就要比我高了,好吧,這也正常,畢竟你天天都在睡覺……”
蘇玟對這件事挺滿意的,“我總是很困,夏天還好一點了。”
“是啊,你這個小瞌睡蟲。”薇薇嘆了口氣,又忍不住彎起嘴角,玫紅的眼眸笑意盈然。
——她的容顏永遠(yuǎn)停駐在十七歲的春天,正是最蕃盛的歲月,從此冷酷的時間再也無法剝奪半分青春美貌,也不會在她臉上刻下一絲皺紋。
“你變成血族的時候疼嗎”
她們坐在花園里一邊曬太陽一邊聊天,蘇玟看了一下越發(fā)明媚的陽光,“這對你不會有影響吧”
“不,我又不是食尸鬼,他們在白天看不太清東西,我們沒有關(guān)系,”薇薇眨了眨眼睛,“舉行儀式的時候我不太清醒,其實我暈過去了,再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變了一個人,比如說能聽到十幾米外的人的聲音,能看到在要塞千米之外回歸的騎兵,而且很少會感到疲憊——戰(zhàn)斗的時候除外,狩獵儀式還是有點困難的,三階魔獸很麻煩,又還是火系的,我也差點以為自己會死,不過最終還是成功了。”
蘇玟靠在她肩上,“我感覺你和你的姻親們相處得還好”
“哦,他們確實不難相處,”薇薇想了一下,“而且大部分時間我們不在一個地方,我是說,大家職務(wù)不一樣,很多新月要塞的血族都要沿河岸巡邏,這也是為什么來馬卡斯城鎮(zhèn)周圍的血族并不多,方向不一樣,那些暗精靈在南岸,他們可以順路過來,黑暗之都的游騎兵的路線更是東西向,他們穿過血霧山脈和一部分高蘭平原,馬卡斯就是他們的終點。”
蘇玟在腦子里思考著東大陸中部的地圖,“等我結(jié)束在塔文帝國的學(xué)習(xí)之后,我會向黑暗神冕下效忠。”
“……你是認(rèn)真的嗎”薇薇驚喜地說,“新月要塞的最高指揮官算是我們的表兄,我見過他,他曾經(jīng)感慨過說要塞里魔法師太少了,不,整個紅河戰(zhàn)區(qū)的魔法師都不多,我是說真正的魔法師,雖然很多血族都會魔法,但是……阿爾克斯說他的意思是,這里需要能釋放大型元素魔法的人。”
“我明白,”小姑娘點了點頭,“他說的是高階魔法,百分之九十五的有魔法天賦的人,一輩子都不可能成功釋放一個高階魔法,大多數(shù)人都止步于初階,最多是中階魔法。”
“你應(yīng)該有信心一點,”薇薇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臉,“我其實到現(xiàn)在都不太理解魔法師和元素精靈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我相信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厲害的魔法師,我是說真的——等等”
蘇玟也感覺自己仿佛聽到了什么聲音,可能是馬蹄聲,仔細(xì)分辨又不太像。
這聲音太微弱了,幾乎像是錯覺一樣,她抬起頭環(huán)顧四周,花園外面的小路上也并沒有人,“薇薇你也聽到了”
薇薇點了點頭,她的神情倒是很輕松,只是眼中又有些疑惑,“也許是路過的獸人騎兵,或者是暗精靈,但我總覺得有點奇怪,因為我聽到了……”
蘇玟看到一道人影出現(xiàn)在路邊。
那是一個深金色卷發(fā)的人類青年,穿著獵裝和皮靴,腰間掛著一把不起眼的單手劍,他看上去風(fēng)塵仆仆,仿佛剛才在果園里迷路了,頭發(fā)上還沾著幾片蘋果樹的葉子。
如果是在西大陸,這樣的人九成是傭兵冒險家,而在東大陸甚至沒有傭兵公會,雖然也不代表傭兵們不會進(jìn)入這片土地,畢竟這里的魔獸數(shù)量是西大陸的數(shù)倍,高階魔獸的種類更多。
為了完成某些高難度的賞金任務(wù),那些傭兵不得不冒險進(jìn)入黑暗神的領(lǐng)地。
假如是這樣的話,蘇玟想著,那么對方一定是一個厲害的傭兵,但他怎么會在戴納夫人的果園里迷路、還把自己弄得有點狼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