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遠不該祈禱沒有任何意外發(fā)生。
蘇玟平靜地想著。
一只黑漆漆的小惡魔蹲在桌上,埋著頭撕咬著手里被剖開肚子的魚,他吃得特別專注,連魚腹里用來調(diào)味的檸檬片和香草都咬碎了咽下去。
蘇玟心情復(fù)雜地看著他,她實在不認為自己能從對方手里搶過午餐——
看看那雙仿佛覆蓋著堅硬鱗片、指爪尖利如鐵鉤的手掌!這樣的爪子,一巴掌就能讓任何一個人的臉徹底毀容!
于是,不請自來的強盜轉(zhuǎn)瞬間將一條魚吃得干干凈凈,然后又伸手去抓盤子里的茴香和洋蔥,這時候他終于有時間歪頭去看旁邊的金發(fā)姑娘。
蘇玟冷靜地望著那雙燦烈的金色眼眸。
有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像是在仰望一團熾日般的烈焰,這火光純潔神圣又高傲冷酷,甚至毫不留情地會灼傷凡人的眼睛。
小惡魔忽然開口了,他指著幾乎一干二凈的盤子,“我還要吃。”
惡魔語里的動詞沒有太多可變形態(tài),這家伙的聲音聽上去也不怎么成熟,這樣一句話里卻滿是命令的意思,甚至隱含著某種讓人難受的壓迫感。
蘇玟:“……”
小姑娘面無表情地站起來,從旁邊的水缸里拎出一條半死不活的魚,啪嘰一聲甩到桌上。
“請享用吧。”
那條魚在桌上茍延殘喘地動了一下,生無可戀地躺著不再掙扎。
小惡魔扭過頭一臉嫌棄。
幾秒種后,他又轉(zhuǎn)過頭來,保持著嫌棄的表情,伸手抓起將那條滿是腥味的活魚,將魚頭塞進嘴里,大口大口地嚼了起來,鮮血淌過他的指縫不斷滴落,他低頭去舔手,很快又是一陣骨骼被牙齒碾成齏粉的聲音。
濃郁的血腥味再次彌漫了廚房。
“呃,”蘇玟實在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的心情了,“……那條魚五個銅幣。”
“不好吃。”小惡魔一邊嚼一邊也盯著她,“你把它變成剛才那樣。”
蘇玟毫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對不起,我做不到。”
小惡魔生氣地看著她,背后收攏的雙翼砰地張開,翼翅的線條彎曲如兩輪碩大的鐮刀,凸起的骨刺刀刃般尖銳鋒利。
這一瞬間,窗外傾瀉進房間的陽光似乎都被黑暗遮蔽,像是一片沉重的陰云籠罩而下,蘇玟就站在這陰影中,第一次感受到發(fā)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他大聲威脅:“那我就吃了你!”
整個房間似乎都輕微地顫抖起來,空氣里的壓迫感越發(fā)加重。
蘇玟后退了兩步,她被這種感覺弄得有些頭疼,腦袋嗡嗡作響,甚至膝蓋都有些發(fā)軟,心中甚至升起某種想要下跪的沖動。
“如果你吃了我,”她深吸一口氣,扶住了旁邊的壁櫥,腦子一片混亂,說不清是什么感覺,只是直覺對方絕不是開玩笑,“……那你就永遠也吃不到我做的任何食物了!”
小惡魔怔怔地看著她,似乎一時不太明白這其中的邏輯關(guān)系。
過了一會兒,他才弄清這個家伙的意思,臉上寫滿了惱火和困惑,顯然他不知道該怎么解決這個令人頭疼的問題。
“你,”小惡魔放棄了思考,惡狠狠地瞪了過來,他抬起下巴挺直了脊梁,仿佛在模仿著記憶中的某個人一樣,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發(fā)號施令的姿態(tài),用那雙冷酷的金色眼瞳睨著她:“我命令你,服從我的意志。”
蘇玟:“……”
那種糟糕的壓迫感又回來了。
蘇玟實在不知道該怎么這種蠻不講理的生物交流,重點是后者的腦子似乎還不太好使,她在那雙眼睛的逼視下有些頭疼,但還是咬著牙說:“你沒有資格命令我,你又不給我發(fā)工錢,你也不是這里的領(lǐng)主。”
可笑,好不容易離開了教廷的地盤,再也不用每天裝出一副虔誠教徒的嘴臉,不用說那么多違心的謊言,她一點都不想就這樣屈服,蘇玟也不信一個智障惡魔比那些來學(xué)院賜予祝福的大祭司還難對付。
小惡魔憤憤不平地看著她,“那我就殺——”
“殺了我的話更沒有魚吃,剛才我們不是談過這個問題了嗎,”蘇玟緩了一口氣,露出一個勝利的微笑,“怎么辦啊,惡魔先生。”
“…………”
小惡魔氣鼓鼓地轉(zhuǎn)過頭去,試圖想出一個解決辦法。
半晌,他才后知后覺地說,“我不是惡魔。”
蘇玟將他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
這家伙臉廓和人類相似,看上去最多十一二歲,深眼窩高鼻梁,身體半裸著,穿了一條獸皮短褲,四肢線條精瘦流暢,指爪尖利,尾巴鱗片密布。
——假如沒有象征著黑暗種族的犄角和尾巴,還有那些燃燒般熠熠生輝的魔紋,一定是個相當漂亮英俊的男孩子。
不是惡魔還能是什么暗精靈血族食尸鬼如果是獸人的話,無論是狼人熊人半人馬等等,都能看出相對的獸類特征,這個小混蛋身上根本不存在相應(yīng)的特點。
蘇玟反問他:“那你是什么”
后者瞪了她一會兒,“我……我是……”
“聽著,”蘇玟嘆了口氣,擺出一副大人的口氣,“你應(yīng)該回去找你的父母,他們才有責(zé)任投喂你或者給你做飯。”
小惡魔不高興地甩了甩尾巴,“爸爸走了,他不會再回來了。”
蘇玟注意到了他用的動詞時態(tài),“……他去哪了”
小惡魔無趣地收起了雙翼,他轉(zhuǎn)過頭,目光穿過廚房明亮的窗扉,望向浮動著白云的遙遠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