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臨自然是記得徐承平的,聞言,微微皺起眉尖,問道“為何?”
鄭四安剛剛是一路跑來的,這會兒氣都有些喘不勻,說不出話,只能連連搖頭,然后對著霍云嵐行了一禮。
霍云嵐也知道他是魏臨身邊的把總,之前在破廟里就是見過的,這會兒霍云嵐便笑笑,回了一禮。
魏臨則是上前一步,低聲問道“人呢,活著還是死了?”
順了氣的鄭四安回道“活著,他本來想上吊,正巧被我撞見,救下來了,讓人盯著呢。”
魏臨聞言,卻沒有再問,而是扭頭看了看霍云嵐。
如今世道亂,生死這般大事也成了稀松平常,魏臨是武將,早就見慣了這些,可是他卻不愿意用這些嚇到霍云嵐。
何況之前霍云嵐一時想不開要尋死的時候,魏臨是見到了的,他倒不怕徐承平救不回來,卻怕這事兒惹了霍云嵐傷心。
不過霍云嵐并沒有那么脆弱,之前尋死是因為沒了指望,一時犯傻才做了蠢事,現(xiàn)在日子過得好好的,霍云嵐早就把這事兒扔到天邊去了。
她本就是個知足的,早上一個香噴噴的包子就能讓霍云嵐開心,這會兒對上魏臨的視線,她回了一個笑,半點不見難過,一派溫柔甜軟。
魏臨便捏了捏她的指尖,輕聲道“我去去就回。”
霍云嵐乖乖點頭“好。”
魏臨松了她的手,準備離開,不過剛一出門,他就往回走了幾步,對著霍云嵐叮囑“屋子還是等我回來了再收拾的好。”
霍云嵐笑著應下,魏臨這才踏實。
早晚要把那本容易惹事兒的冊子燒了才好。
等帶著鄭四安走進東跨院時,魏臨臉上已經沒有了剛才對著霍云嵐的溫和模樣,神色淡漠,扶了扶劍柄,便推門而入。
屋里的榻上,有個青衫男子仰面躺著,閉著眼睛,嘴唇蒼白,頸子泛紅,滿頭的冷汗。
一旁有個小廝正盯著他,似乎是怕他再出什么意外,見魏臨進來,忙行了一禮,將手上端著的飯菜撂到桌上,退出了門。
鄭四安搬了把椅子,魏臨則是擺擺手止了他的動作,接著大步走到了塌邊,居高臨下的看著青衫男人,聲音清淡“你想死?”
徐承平的眼珠動了動,接著睜開眼睛,并沒有看魏臨,而是盯著房梁,聲音因為剛剛掛過脖子而顯得有些沙啞“對。”
魏臨微挑眉尖“為什么?”
徐承平又把眼睛閉上,顯然是不想回答。
魏臨也不著急,只管道“你們讀書人不是都講究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嗎,我從土匪那里把你就下來,你就是這么報答我的?”
徐承平苦笑一聲“將死之人,只怕沒什么能報答大人的。”
魏臨語氣冷淡“不報答我就算了,居然要吊死在我家里,是何居心。”
徐承平……
鄭四安……
魏臨是武將,沒有讀書人那些彎彎繞,可他做事都很有一番自己的道理。
當初表妹哪怕心灰意冷,也知道離開家,去找個沒人的地方省的擾民,這位倒好,自己救了他,他卻要把自己家弄成兇宅。
人心都黑了。
徐承平也沒想到居然是這種走向,原本的心灰意冷被魏臨這么一激倒是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徐承平也自知理虧,坐起來,想要說點什么,可是剛一起身便感覺腦袋發(fā)暈,接著就是撕心裂肺的咳嗽。
魏臨立刻從桌上倒了杯茶,然后直接送到了徐承平的嘴邊給他灌了進去,端著男人的下顎省得他嗆到。
動作雖然粗暴些,好在管用。
溫熱的茶水讓徐承平的呼吸平順不少,他脖子上還有剛剛繩索勒出來的紅痕,卻沒有那么難受了。
長出一口氣,徐承平低聲道“謝過大人。”
魏臨將茶碗撂到一旁,語氣淡淡“還想不想死?”
徐承平苦笑一聲“大人放心,就算自絕我也會死到外面去。”
魏臨瞥了他一眼,拿了把椅子坐下,對著徐承平第二次問起“為何想尋死?”
大約是經過剛才一番折騰,徐承平想開不少,這回沒什么猶豫就開口道“兒時父親病重亡故,過了沒兩年母親也積勞成疾過時了,就剩下我和小妹。”聲音微頓,徐承平的聲音似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可我卻沒有護好小妹……活著還有何用處。”
魏臨不由得扭頭看向了鄭四安,一直安靜戳在旁邊的鄭四安走過來,湊到魏臨耳邊低聲道“徐先生的妹妹被土匪賣了。”
“能尋回嗎?”
鄭四安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魏臨也明白其中的難處,如今恰逢亂世,群雄逐鹿,戰(zhàn)火連天,世道紛亂時人命就格外不值錢,人牙子也多,怎么尋得回?
徐承平雖然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么,可大抵也能猜到結果。
笑容苦澀,徐承平輕聲道“承蒙大人賞識,區(qū)區(qū)不勝感激,只是連小妹都護不住,何談天下之事?倒不如讓我早點去下面跟爹娘請罪,一家團聚才好。”
鄭四安聞言,神色一黯。
之前鄭四安是用家國天下的大道理來說服徐承平,可是現(xiàn)在看來,這人太慘了,讓他不要去想家人的事情立刻投身到楚王門下確實是有些強人所難。
魏臨卻是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可你若是死了,你妹妹哪怕真的尋回來也是無依無靠,這才是你對不起她。”
徐承平一愣,抬頭看向了魏臨。
魏臨這話,說的是極有道理的。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徐承平被接二連三的打擊弄暈了頭,再聰明的人也難免犯糊涂,這會兒他才恍然回神。
為小妹死,倒不如為小妹生。
魏臨又看向了鄭四安,道“讓人去尋,莫要說是徐先生的妹妹,只說府上要買丫鬟伺候,多出些錢,若是那姑娘還沒被送出城,想來是能找到的。”
鄭四安應了一聲,記在心里。
徐承平也像是重新有了新的希望,忙從榻上下來,趿著鞋,從身上翻出了一塊銅飾,遞給了魏臨,聲音雖然還是沙啞的,可卻能聽出其中的鮮活氣兒“我妹妹叫環(huán)兒,十二歲了,這塊銅飾我和她各有一塊……”
后面的話徐承平沒接著說下去,一提到妹妹,他就只剩下心疼,還有滿眼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