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少頃,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夏風悶熱, 輕柔地拂過搖曳的枝條,從細密的枝葉間漏下大小不一的粼粼光斑,學生們?nèi)齼蓛傻刈哌^熱鬧的綠蔭小道,在看到文瑄時,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
其中不乏有一些膽大八卦的, 好奇地問文瑄:“文老師,最近怎么沒見欒暻來上課呀?”
文瑄聽到欒暻的名字, 幽靜如寒潭的眼眸不自覺地溫柔了一瞬, 卻是沖學生們微微頷首, 沒說話, 疾步離開。
文家。
文母依然是一副端莊高貴的模樣,優(yōu)雅地坐在沙發(fā)上, 見文瑄進了門, 抬眼細細地把他端詳了一個遍,良久,
才輕嘆口氣:“我都知道了,但是我不同意。”
文瑄一語未發(fā), 直接走上前, 在文母身前跪下了。
“你這孩子是干什么?!”文母大吃一驚,忙放下手里的東西去扶文瑄。
文瑄沒動, 跪在文母面前,恭恭敬敬地朝她磕了三個頭, 這才直起身,鄭重其事道:“這么多年,感謝您和爸對我的養(yǎng)育之恩。”
文母聽到這話,眉目舒展了一刻,細密的魚尾紋堆積成一個欣慰的笑容,把文瑄扶了起來:“我知道,你自小就懂事,不然我也不會一直疼你更多。”
她說到這時,想起不爭氣的文澤峰,頭疼地揉著太陽穴,坐回沙發(fā)。
“可是,你這孩子怎么到這事兒上犯糊涂了,聽媽的話,趁著你們在一起的時間還短,趕緊兒和人分了。”文母把文瑄拉到自己身旁,黛眉擰成了一團,勸道,“就算你不替自己的未來考慮,也得替你父親想一想,他臨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著你成家立業(yè),我怎么能再眼睜睜地看著你走上這條路?!”
“我們養(yǎng)了你,就得對你負責,更得對他負責啊。”文母憂心忡忡地看著文瑄,一張保養(yǎng)得體的臉上再不見了根植于骨子里的大小姐做派,此刻更像是一個真心在為自己孩子發(fā)愁的母親。
而在文母話音落下的剎那,她恍惚發(fā)覺歷來都脾氣溫和的文瑄似乎臉色冷了一瞬,但等她再細看時,文瑄已經(jīng)重又恢復成了往日那般波瀾不驚的模樣。
文瑄臉色平靜,一字一頓地開口道:“他生前沒有對我盡過責任,死后也沒資格要求別人為他負責。”
“而且,我只需要對我自己負責就可以了。”文瑄聲音極輕,被鏡片遮擋的眼眸如寒潭般清冷,語氣卻是從未有過的堅持。
文母聞言,背過身,悄悄抹了幾把眼淚,這才怔怔地看向文瑄:“你想好了?”
文瑄拿過紙巾,輕柔地替她擦去未干的淚珠,低聲說:“媽,我比任何時候都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
他臉上是文母從未見過的認真和固執(zhí),看得她再也說不出一絲一毫反駁的話來,良久,文母擺了擺手,無力道:“我累了。”言罷深嘆口氣,由著保姆攙扶她去了臥室。
文瑄薄唇緊抿,對著文母離開的身影又默默跪下,極其鄭重地磕了一個頭,這才起身,準備回房收拾自己的東西,不想下一秒,客廳大門已經(jīng)旋風一樣地被人推開了。
文澤峰吊兒郎當?shù)匾性陂T口,墨鏡吊在胸前的衣領(lǐng)上,墜出微露的胸膛前一大片不知何時繪上的張揚紋身。
他似是完全不驚訝會在這個時間見到文瑄,眉峰微微一挑,沖文瑄抬了抬下巴,刻薄道:“喲,回來啦?和我媽談得怎么樣?”
文瑄神色冷淡,徑直繞過他。
“甭裝了,累不累。”文澤峰攔在文瑄面前,狹長的鳳眸瞇成了一條傲慢的弧度,混不吝地對他說,“其實,你和你爸的本質(zhì)都是一個樣的,真難為你裝了這么多年。”
文瑄聞言,腳步倏地一頓,嘴角扯出了一抹譏笑,淡漠地看向文澤峰:“那你的本質(zhì),也和街上的泰迪,沒什么區(qū)別。”
文澤峰聽到自己被稱為泰迪,倒也沒生氣,盯著文瑄看了許久,突然薄唇微勾,湊近他:“我發(fā)現(xiàn),你現(xiàn)在比以前好玩多了,會生氣,會發(fā)火,嘖嘖,是談戀愛對你的影響這么大啊?還是,你很怕欒暻知道你的身世以后,看不起你啊?”
文瑄眼眸驟然一縮,垂在兩側(cè)的手指不由微微蜷起,這才對上文澤峰幸災樂禍的視線。少頃,他冷著一張臉,丟下句“一直被人看不起的,永遠活在我的陰影下的,是你”,轉(zhuǎn)身離開。
文澤峰吃癟,呆立在原地老半天沒能說出話來,發(fā)覺文瑄剛才的回答竟有了欒暻的毒舌功力時,一時間想抽自己幾個大嘴巴:被罵了還好玩?不好玩!
他自小驕縱慣了,不能容忍自己在文瑄面前落下面子,清醒過來以后,直奔文瑄臥室。
不料,還沒來得及敲門,文澤峰就隱隱約約地聽到房間里傳來文瑄輕柔的嗓音,立馬收回手,將耳朵貼近了門上。
文瑄正在和欒暻視頻。
欒暻懶洋洋地躺在椅子上,眼皮子有點犯困,卻還是勉力打起精神,抓緊為數(shù)不多的休息時間聯(lián)系文瑄。
他見文瑄這個點鐘還沒回家,所處環(huán)境的家居裝扮更是自己完全沒見過的陌生地方時,醋意橫生:“你這是在哪兒呢?剛同居就玩回娘家這一套啊?”
文瑄已經(jīng)習慣了欒暻極其霸道的占有欲,對他溫柔地笑笑,安撫道:“馬上就走。”
欒暻這才彎了彎眉,一邊看文瑄收拾東西,一邊和他講今天的拍戲進展,少頃,幽幽地嘆了口氣:“可惜我都要殺青了,也沒等來你的二次驚喜。”
文瑄聽出男生語氣里掩飾不住的失落,心里愈發(fā)內(nèi)疚,拿起手機,和欒暻認錯:“是我最近太忙了,沒能顧得上你。”
“那等我回去了你補償我?”欒暻勾勾唇,壓低聲音,開始把文瑄往坑里帶,“我們做點不一樣的?”
文瑄耳朵發(fā)燙,不好意思在現(xiàn)在這個環(huán)境和欒暻多聊這個話題,惟有含混不清地“嗯”了一聲,繼續(xù)收拾東西。
欒暻壓下上揚的嘴角,這才放過文瑄,然后眨也不眨地靠和文瑄視頻望梅止渴。
文澤峰努力貼近房門,卻只能聽到文瑄一人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溫柔地不像話——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文瑄了,似乎在他為數(shù)不多的童年記憶里,文瑄也曾對他這般溫言細語過,可惜,那點溫情早被他揮霍完了。
在時隔多年以后再見到這樣的文瑄,文澤峰心里又酸又妒。
然后,不等他咽下這突如其來的復雜情緒,門突然從里面被打開了。
文澤峰一個踉蹌,差點兒摔了個狗啃屎,還沒站穩(wěn),就聽到了文瑄驟然冰冷的聲音:“你在這干什么?!”
與此同時,欒暻透過屏幕也看到了文澤峰,眼角眉梢即刻帶上了幾分冷意。
文澤峰撐著墻壁,站起身,混不吝地笑了下,沖手機里的欒暻打了聲招呼:“喲,這不是我哥哥的小情人,大明星欒暻嘛,好久不見,你們的戀愛生活過得挺滋潤嘛。”
欒暻冷冽的聲音一字不差地順著聽筒傳來,送入文澤峰耳中:“你特么的沒長腦子?我說過,讓你離文瑄遠一點。”
“我也想離得遠一點,”文澤峰鳳眸微瞇,視線來來回回地沿著欒暻和文瑄打轉(zhuǎn),緊接著,卻是一聳肩,玩味兒地吐出一句話,“可惜,這是我家。”
他話音剛落,文瑄身體驟然繃緊,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緊緊攥成一團,堪堪維持住往常的鎮(zhèn)定。
欒暻目光一直緊緊盯著文瑄,看到這一幕,眼底的戾氣再也壓不住,徹底爆發(fā)。
“既然你這么喜歡送人頭,”欒暻語氣冰涼,把之前搜集到的錄像傳到文澤峰手機上,這才抬起眼眸,冷笑道,“不如先看看這個,我會讓你死得很安心。”
文澤峰起初還沒明白欒暻是什么意思,聽到手機上傳來的提示音,本來還正常的臉色隨著播放完的視頻內(nèi)容,瞬間怒火中燒,牙齒咬得咔蹦響:tmd,欒暻你個王八蛋!
他再不敢和欒暻硬碰硬,匆匆丟下句:“算你丫的夠狠!”狼狽離開。
文瑄重新關(guān)上門,看著屏幕里和往常一樣眉目清朗的欒暻,張了張嘴,不知應(yīng)該如何開口。
然后,還沒等文瑄想好措辭,卻見欒暻溫柔地看著他,輕聲說了一句:“我不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