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場即刻傳來一陣輕微的騷動聲。
人未至, 一股清甜如寧夏的花香已經(jīng)順著微風(fēng)遙遙傳來,姚遠陶醉地吸了一口, 伸長脖子,想看清童羽本人長什么樣。
姚遠甚少在欒暻拍戲時一直陪著他,再加上《浮沉暮年》劇組多以男性角色為主,女演員少得可憐,剛進組的時候姚遠就和欒暻抱怨說跟進了和尚廟差不多,
這會兒突然見片場出現(xiàn)了一個還算小有名氣的小花旦,臉上的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不光是他, 場上其他一些男演員也明顯激動起來, 許久沒有來煩欒暻的趙素明逮著了新的巴結(jié)對象, 不待童羽走近, 就殷勤地奔上前噓寒問暖。
現(xiàn)在片場依舊保持鎮(zhèn)定的,除了一貫自動屏蔽外界喧囂的欒暻以外, 大概就只剩下前兩天剛和童羽演過對手戲的宋牧杰了——宋牧杰下午有一場單人舞的戲份,
算是劇中突顯他感情線的重要戲份之一,奈何他四肢不大協(xié)調(diào), 跟老師學(xué)了許久都依然跳得磕磕絆絆的,此時正焦頭爛額, 根本無暇關(guān)注別人。
姚遠一邊密切注視著童羽那邊的動向, 一邊和欒暻在線解說:“長得可以,脾氣看著也挺好,
不像是能作妖的類型。”之前彭嘉的事兒一直讓姚遠耿耿于懷到現(xiàn)在,憤憤道沒提前看穿彭嘉的小伎倆是他職業(yè)生涯的唯一敗筆。
欒暻聞言, 也沒說話,身子懶懶地倚著沙發(fā),一只手撐著額頭,另只手閑散地繼續(xù)翻看劇本。
直到鳶尾后調(diào)的香水味離他們越來越近。
童羽一路笑著和眾人打過招呼,徑直來到欒暻面前,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你好,我叫童羽。”
姚遠眼前一亮,已經(jīng)先欒暻一步站起身,把自己的椅子搬到童羽身后,這才笑嘻嘻地握上去,和童羽介紹道:“你好,我是欒暻的經(jīng)紀人,姚遠。”
童羽個子長得嬌嬌小小的,看上去比姚遠還要矮半個頭,樣子甜美,笑起來時一雙眼睛彎成了月牙。她矜持地和姚遠碰了下,眨眨眼,隨即坐到欒暻身旁,主動打開了話題:“師兄,你好,算起來我還是你的小師妹,只比你晚一年畢業(yè)。”
欒暻聽見女生親昵的“師兄”倆字,不由皺了下眉,漫不經(jīng)心地抬起眼眸,朝女生看去,對上了一張乖巧甜美卻毫無印象的笑臉。
他收回視線,不冷不熱地回了句:“你好,叫我欒暻就行。”
童羽聽出欒暻語氣中的疏離,也沒生氣,只是笑著說:“師兄上學(xué)時是我們學(xué)校的風(fēng)云人物,不認識我也正常。”說完又伸出手,調(diào)皮地歪著頭,笑眼彎彎:“握個手不介意吧?”
女生姿態(tài)坦然,既沒像其他套近乎的人似的揪著倆人是校友的話題窮追不舍,也沒有過分熱情到讓人一眼看穿她的迷妹心思,欒暻若再拒絕,就顯得自己矯情了。
他坐直身子,禮貌性地在女生蔥白的手指前端輕輕握了下,隨即重新低下頭去,算是無聲的逐客令。
童羽依然好脾氣地甜甜一笑,說了句“師兄再見”就站起身,沖姚遠揮揮手,轉(zhuǎn)身離開。
姚遠受寵若驚,骨頭都酥了一瞬,心神馳往地看著童羽背影,下了結(jié)論:“經(jīng)我鑒定,這種軟妹人美嘴甜,是絕對不可能作妖的。”
“你眼里的女生,有哪個不好的。”欒暻嗤笑,余光瞥見姚遠還在眨也不眨地盯著童羽離開的方向時,皺了下眉,眼不見心不煩地離姚遠坐遠了些。
“但我覺得這個真不錯。”姚遠又朝童羽背影瞄了好幾眼,這才戀戀不舍地躺回椅子上,對欒暻說,“起碼沒像以前的那么多女明星,上來就直言不諱地想要對你潛規(guī)則。”
姚遠一說到這,欒暻就頭疼——他接戲雖從來沒有感情戲份,但哪個劇組還沒點女演員啊,尤其是他這樣的,咖位低,事兒又少,一看就是沒什么背景的小透明,誰都想過來欺負兩下,說什么交個朋友談個戀愛,實際上都是奔著他的青春肉體去的,真當(dāng)他智商和外貌成反比嗎?!
特么的,不就是看中了他這副皮囊,真庸俗。
還是他家文老師有眼光,能于千萬人之中一眼認出他獨一無二的靈魂。
欒暻一想到文瑄,眉眼就不自覺地微微彎起,嘴角露出了一個極其清淺的小酒窩。他懶洋洋地曲起長腿,拿過自己手機,給文瑄發(fā)了條消息。
但還沒等到文瑄回信,已經(jīng)到欒暻的拍攝戲份了。
化妝師連忙上前又檢查了下欒暻妝容,發(fā)現(xiàn)皮膚狀態(tài)都好得不得了時,半真半假地和欒暻開玩笑:“還是給您化妝最省心,要是都像您這般自身底子就好,那我們的工作就省心多了。”說完意有所指地朝童羽所在的化妝間方向瞥了幾眼。
欒暻一笑,也沒說話,拿紙巾把金絲眼鏡擦干凈后,這才戴上,站起身。
而化妝師說完以后沒多久,童羽也施施然地從里面走了出來,在場的幾個男演員皆是眼前一亮,紛紛夸贊她就是駱晨本人。
換好妝發(fā)的童羽仿若換了一個人似的,穿著一身棉質(zhì)印花上衣和長裙,一頭長發(fā)被松松扎著,垂在胸前一側(cè),再加上手里的道具書,甜美有余,清純尤甚,完全就是書中描寫的那個年代的學(xué)生模樣。
姚遠眼睛都直了,一旁的小周想起剛才化妝師說的話,左瞧瞧右看看,也沒能從童羽臉上發(fā)現(xiàn)什么化妝痕跡,忍不住小聲嘀咕:“這皮膚不是也挺好的嗎?”
早已退到一旁的化妝師撇撇嘴,小聲和旁人抱怨:“什么脾氣好性格軟,全都是裝的,樊導(dǎo)要求素顏上場,人家哪肯啊,非要求我們給畫出素顏效果,畫得濃了挑剔我們手藝,畫得淡了嫌棄遮瑕不夠,也不瞧瞧她自己的皮膚,那不是難為人嗎?!我們是化妝師,又不是整容師。”言罷瞅瞅場上除了欒暻之外都在夸贊童羽的幾個男人,一時間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是不是該將此歸功于是她們的手藝太好。
童羽笑眼彎彎,走到宋牧杰和欒暻面前,做了個拜托的手勢:“我經(jīng)驗不足,還請師兄們多擔(dān)待一下。”
宋牧杰一向見不得女孩子在自己面前撒嬌賣萌,忙擺擺手,客氣道:“哪里哪里,都是互相成就。”
而早在童羽走過來時,欒暻就直接了移開視線,轉(zhuǎn)過身,整理自己的袖口和衣領(lǐng)。
各部門已經(jīng)準備就位。
“《浮沉暮年》第四十八場一鏡一次,action!”
宋牧杰對著鏡子正正胸前的領(lǐng)帶,又朝頭發(fā)上抹了好幾把水,試圖營造出發(fā)蠟?zāi)欠N瀟灑飄逸的效果。他一邊精心捯飭自己,一邊時不時看眼掛鐘,回頭瞥見欒暻還蹲在地上慢吞吞地研究自行車車鏈時,連聲催促:“哥,快點,到底能不能修好啊?我都和小晨約好時間了。”
他說完以后,深呼吸,嘿嘿哈嘿地在自己胸前捶了兩下,努力平復(fù)這會兒就開始急速加劇的心跳——今天,他譚知義,要當(dāng)眾再一次對駱晨表白,考慮周全,計劃縝密,不信抱不得美人歸。
欒暻雙手沾滿了車鏈上的油,拿胳膊推推眼鏡,瞇眼盯著說明書看了許久,這才將它放到一邊,語氣篤定地回道:“十分鐘就好,我按照操作來的,這次絕對不會錯。”
宋牧杰擔(dān)心時間來不及,心急如焚,遲疑一瞬后,跑回屋里抱起錄音機,又奔到自行車前大力踹了兩腳,急聲道:“能騎就行,快,車子給我,我得走了。”
他不踹還不當(dāng)緊,一踹倆人立刻感覺到整個自行車橫梁都跟著晃了幾下,仿若要罷工的年老機器,嘩啦啦響的零件散架聲不絕于耳。
欒暻忙扶起自行車,反復(fù)檢查了好幾遍,輕斥道:“剛要修好的又被你弄壞了。”
宋牧杰聞言,撇了撇嘴,嘀咕句“本來就沒修好”,又看看時間后立馬著急忙慌地往外跑,邊跑邊大聲說:“哥,街心公園,你修好后給我送去——”
長長的尾音順著微風(fēng)消失在了欒暻耳畔,他悶頭繼續(xù)專注地修車鏈,良久,才后知后覺地說了句:“知道了。”
十分鐘以后,欒暻慢吞吞地騎著車,來到譚知義說的街心花園,還沒走近,就看到廣場中央圍了一群人,譚知義正賣力地站在臺階上方,扭動腰肢跳舞,旁邊還站著一個有些不知所措的女生。
音樂聲在此刻戛然而止。
宋牧杰單膝跪地,不知從哪兒掏出來了一朵玫瑰花,深情款款地對童羽說:“小晨,我知道你喜歡能跳舞能唱歌、能寫詩能畫畫的男生,雖然這些我還不會,但我都可以為了你去學(xué),而且,我還聽說你之前許下了一個生日愿望,是希望有人能載著你沿湖邊轉(zhuǎn)一圈,我今天就可以幫你實現(xiàn)這個愿望,你能給我這個機會嗎?”
然而,宋牧杰說完以后,卻發(fā)現(xiàn)童羽根本沒看他,而是踮起腳,一雙大眼倏然亮起,緊緊盯著他身后的方向。
微風(fēng)徐徐,身穿襯衫長褲的男人雙手握著車把,扶了扶金絲眼鏡,一張清俊的臉上沁出了薄薄一層汗水,迎著夏日的陽光,朝他們的方向緩緩駛來。
童羽心臟瞬間有如小鹿亂撞一般,砰砰直跳,全然忘記了譚知義還站在一邊等她答復(fù)。
欒暻表情淡淡,仿佛沒注意到女生一直望向自己的視線似的,直接將車子停到倆人跟前,拍拍還單膝跪地的宋牧杰:“車子修好了。”言罷轉(zhuǎn)身就走。
“哎,你等等——”清脆的女聲驟然響起,緊接著欒暻就感覺到有人抓住了自己衣袖,不由皺了下眉,停下腳,把自己胳膊往里拽了拽。
欒暻力度不大,但童羽還是“哎呀”一聲,腳下不穩(wěn),花容失色地伸手想要尋找支點,軟軟的身子卻是徑直朝著欒暻懷中倒去。
然后,欒暻眼疾手快地避開了。
“卡!”樊導(dǎo)瞇著眼,見童羽晃了幾下后勉強穩(wěn)住了身形,這才慢吞吞地指指欒暻,提醒他,“控制下力度,其他的都可以,重來!”
“《浮沉暮年》第四十八場一鏡二次,action!”
“哎,你等等——”欒暻被人扯住了衣袖,倏地停住腳,垂眸看向這個突然攔住了自己去路的陌生女孩,表情疑惑。
童羽稍微趔趄了一下,發(fā)覺自己一只手還抓著對方的衣袖時,這才羞赧地松開,隨即眨眨一雙大眼,好奇地問欒暻:“你就是譚知義的哥哥,替他寫情書的那個人?”
欒暻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我也很喜歡裴多菲,我還喜歡普希金和泰戈爾,”童羽眼眸一亮,一張笑顏即刻生動了幾分,想了想,又飛快地把自己手里的書捧到欒暻面前,指給他,“你看,我剛從圖書館借的《飛鳥集》。”
宋牧杰傻眼了,猛然一下直起身,奪過童羽手里的書:“小晨,你干什么?這是我大哥!”
“我知道啊。”童羽黛眉一蹙,見宋牧杰動作粗暴,氣得跺了跺腳,“你別弄壞了,全圖書館就這一本!”
宋牧杰聞言,不情不愿地在弄皺的封皮上拍了幾下,這才遞給童羽,小聲抱怨:“不就是本書,瞧你們一個個愛惜的,摸都不讓摸。”
“真是對牛不可彈琴!”童羽氣呼呼地轉(zhuǎn)過身,看著依舊一語不發(fā)的欒暻,害羞地朝他伸出手,“你好,還沒和你做自我介紹,我叫駱晨,駱賓王的駱,清晨的晨。”
欒暻淡淡地“哦”了一聲,看見童羽擺到自己面前的那只白皙的手時,猶豫一瞬,把自己剛修完車鏈還沒來得及擦的手在褲子上蹭了蹭,這才禮貌地握了上去:“你好,譚知禮。”
本來應(yīng)該是一觸即放的普通握手,欒暻卻在雙手交握的剎那,眼眸倏地一冷,整個人都變得凌厲了幾分。
女生笑眼彎彎,臉上依然是少女情竇初開時的嬌羞,實際上卻是趁著無人注意,柔軟的手指在欒暻手心調(diào)皮地蹭了幾下。
根本不可能有人發(fā)現(xiàn)的小動作,就這樣被童羽在眾目睽睽之下,明目張膽地做了出來。
欒暻還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借著拍戲的名義調(diào)戲他這種情況,要到嘴邊的臟話沿著舌尖滾了好幾滾,終是忍了下去——這就是姚遠那孫子說的人軟不作妖?!姚遠真特么的該去看看眼科了!
欒暻心里厭惡到了極致,勉力按壓下無處發(fā)泄的怒火,一雙眼眸冷冷地掃向童羽,警告她安分點。
而童羽瞪著一雙無辜的大眼,佯裝害羞地看著欒暻,非但沒放開,反而將幾根手指又輕輕地往上移了幾寸,沿著欒暻一截清瘦的手腕,似有還無地挑逗了幾下。
濕滑粘膩的感覺如蛆跗骨,欒暻想也不想就要大力甩開。
然而下一秒,欒暻就意識到現(xiàn)在是在拍戲,如果不能一條過,這種惡心的事情難道還要多來幾次?!
欒暻迅速調(diào)整好自己的情緒,先行松開手,整個人往后退了兩步。
一系列動作都在數(shù)秒內(nèi)發(fā)生,幾乎沒人注意到這期間欒暻突然臉色沉了一瞬,他表情冷淡,兩只手插在兜里,等著拍自己特寫的鏡頭推過。
“卡!”
樊導(dǎo)皺著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欒暻,沒說話,而是拿手點點童羽,厲聲道:“狀態(tài)不對,重來!”
“對不起對不起,導(dǎo)演我下次一定拍好。”童羽連聲道歉,背過身時,見欒暻冷著臉站在一旁,彎眉笑了下,眨眨一雙無辜的大眼,柔聲說,“欒暻哥,我剛剛一時入戲太深,您別生氣。”
欒暻垂下眼眸,冷冷淡淡地瞥了女生一眼,在對上童羽目光里一絲不易察覺的得逞笑意時,扯了扯嘴角。
“樊導(dǎo),”欒暻轉(zhuǎn)過身,從小周手里接過自己的劇本,有理有據(jù)地提出想調(diào)整戲份的想法,“我覺得這場戲的主角是譚知義,沒必要把更多筆墨放到譚知禮和駱晨的見面上,而且,按照譚知禮不近女色的木訥性格,又知道這是自己弟弟心儀女生的前提下,握手這個環(huán)節(jié)不合理。”
樊導(dǎo)吸著煙,看了眼被欒暻批注得密密麻麻的劇本,沒說話。
童羽臉色瞬間不好看起來,咬了咬嘴唇。
幾個編劇和樊導(dǎo)緊急商量,最后同意了欒暻意見,一致通過將劇情調(diào)整為譚知禮放下自行車就走,而譚知義此時還并不知曉駱晨已經(jīng)喜歡上了自己大哥,由此埋下日后兄弟兩人矛盾驟然爆發(fā),從而漸行漸遠的伏筆。
因為臨時刪掉了欒暻一段戲,這會兒他時間空閑下來,沉著一張臉,疾步朝外走。一旁的姚遠從欒暻提出意見時就隱約覺得好像哪里不太對勁兒,連忙跟上。
洗手間里,姚遠見欒暻反復(fù)用了好幾遍洗手液,開玩笑道:“那自行車鏈子也沒那么油吧,洗一遍就得了,別一不小心洗禿嚕皮了我還得給你找創(chuàng)可貼。”
欒暻手上動作不停,重新擠出點洗手液,一邊大力揉搓出泡沫抹到手腕上,一邊冷冷地瞥瞥姚遠:“你不嫌臟,我嫌臟。”
姚遠聽出欒暻語氣不太對勁兒,正色起來:“怎么了?”
“走了個彭嘉,來了個綠茶。”欒暻將擦完手的紙巾擲到垃圾桶里,微微瞇著眼,冷笑,“你真特么的該去看看眼科了。”
“臥槽,老子職業(yè)生涯又敗筆了?!”姚遠怎么看都覺得那么軟甜的小仙女不像是會惹事的類型,揉揉眼睛,盯著不遠處和宋牧杰搭戲搭得好好的童羽瞅了好幾眼,自言自語道,“難道變成gay以后還能自動識別出綠茶氣息?還是我單身太久了,隨便見到一個女的就失去了正常的判斷力?”
姚遠為了證明不是自己眼瞎,拽拽小周,低聲問他:“你覺得新來的女演員怎么樣?”
小周純鋼鐵直男一枚,聞言點點頭,不假思索道:“挺好的,我女朋友要是有這么溫柔,誰還愿意來上班啊,溫柔鄉(xiāng)都夠溺死人了。”
話音剛落,就見欒暻漫不經(jīng)心地掃他們一眼,丟下句“我男人也很溫柔,我不照樣來上班”,隨即接過自己的手機,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