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二十一年。
春暖復(fù)蘇,百花皆開,沒了冬日的蕭索,這天地間已然又是一片朝氣蓬勃的樣子。去往長安的官道上,正有幾輛以烏木而制的馬車穿行著,馬車兩側(cè)還有十余個腰系長劍、訓(xùn)練有素的護衛(wèi),縱然馬車外頭未有什么標(biāo)志,卻也能瞧出是大戶人家出行。
而頭一輛馬車中,一個年約四十余歲,身穿紫檀色圓領(lǐng)長袍、頭梳如意髻的婦人正擰著一雙眉朝對側(cè)那個身穿丁香色對襟褙子的年輕女子看去。
她名喚崔柔,是武安侯府的姑太太,也是成國公夫人,此時她正看著年輕女子擔(dān)憂道“嬌嬌,你是怎么了”
崔柔一面說著話,一面是握著女子的手,秀眉微擰,卻是一副未曾遮掩的擔(dān)憂模樣。她也不知自己這個嬌兒是怎么了,自打出了金陵城便一直恍恍惚惚得,有時候與她說話也不見回,得喊她個兩三回才能聽到個回話。
王珺耳聽著這話,終于回過神來,她收回思緒面朝著婦人,開口道“母親,我沒事。”
她說這話的時候,眉目彎彎,使得眼下那顆朱砂痣越發(fā)鮮活,等前話一落,見婦人仍是擔(dān)憂不已,索性便倚到崔柔的懷中抱著她的胳膊嬌聲道“許是坐馬車有些坐累了,有些恍神,母親不必?fù)?dān)憂。”
崔柔聞言,卻是又看了一回她的面容,見她面容雖如常,可眉目之間卻縈繞著掩不住的疲態(tài)便信了半分。
見人倚來,她仍是握著王珺的手,另一只手卻是憐愛得撐在她的頭上輕揉著,口中是無奈道“若不是長安出了這樣大的事,我們也不必這么著急回去”等前話一落,她便又跟著一句“也不知你那太子表哥如今怎么樣了”
半個月前,她們收到從長安送來的信,道是太子在圍獵的時候摔下山坡傷了腿。
事情緊急,她們也不敢耽擱,忙收拾行囊啟了程,可如今過去半個月,究竟現(xiàn)下太子的腿見不見好,她卻不知。
而倚在崔柔懷里的王珺在聽到這話的時候卻沉下了眼,母親不知道,她卻是知道的。表哥此次圍獵正是冬日,他被摔下了山又在大雪堆里挨了半日,能救回一條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至于那條腿,自是好不全了。
王珺想到這,便又忍不住想起這半個月來的光景。
當(dāng)初她一把火燒死了自己和林雅,未曾想到再度睜開眼,卻是回到了元嘉二十一年。
元嘉二十一年,無疑是她人生轉(zhuǎn)折的一年,這一年,她的身上發(fā)生了太多的事,認(rèn)識林雅、嫁給蕭無玨,母親和弟弟接二連三的離開她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老天憐她,讓她回來,還是那幾年的光景只是她的一場黃粱夢
可不管是夢,還是她真得回到了過去,既然上天給了她警醒,便沒有重蹈覆轍的道理。
她想到這,目光黑沉沉得,恍如一口幽深的古井,好在她歪靠在崔柔的懷里,倒是也無人瞧見她神色的變化。
身側(cè)崔柔仍是絮絮說著擔(dān)憂的話,而王珺也收斂了臉上的神色,卻是抬起了頭,握住她的手柔聲說道一句“母親別擔(dān)心,等回到長安便知曉了。”
崔柔耳聽著這話便也未再多言,就算如今她再擔(dān)心,也無用,只能回到長安再看了。
好在
這一路勞頓,倒是也快到了。
她剛剛想到這,外頭的車夫便長長得“吁”了一聲,車夫在王家趕了幾十年的車,慣來是個穩(wěn)重的,因此盡管此次事態(tài)緊急牽住了韁繩,倒也未曾讓里頭的人有所顛簸。只是好端端得突然停了馬車,到底還是讓馬車?yán)镱^的人皺了眉。
跪坐在崔柔身側(cè)的明和見自家夫人皺了眉,便打了簾子朝外頭問道“出了什么事”
車夫聽出話中的不喜,自是忙道“回姑娘的話,有人突然從馬路旁闖了出來,馬兒受驚才會如此,小的馬上遣人把她趕走。”
他的聲音雖低,可里頭的人卻還是聽了個全。
崔柔輕蹙著一雙眉道“好端端的,這官道上怎么會有人”她這話說完便又看著明和道“且去把人請過來,問問出了什么事,若有什么能幫的便幫襯一回。”
馬車?yán)锏娜硕犞@話,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崔柔的好,在長安城中都是出了名的,布粥送衣,就連如今長安城中救濟窮人的善慈坊也是由她出錢開辦的。因此明和聞言自是忙應(yīng)了一聲,她低著頭打了簾子往外走去,沒一會功夫便領(lǐng)著那先前攔車的女子走了過來。
“夫人,原是位年輕姑娘。”
明和侯在馬車旁恭聲說著話“她說是打姑蘇去往長安的,只是來的路上碰到流匪,身邊的護衛(wèi)和丫鬟都死了,獨她一人在此處。”
她這話剛落
便有另一道聲音響了起來“夫人,您慈悲,可否捎我一程只要回了長安,我便能去尋我的家人了。”女子的聲音猶如黃鶯一般,嬌滴滴得很是動人好聽,只是也不知是不是走了太多的路,聽起來便顯得有些疲態(tài)不堪。
崔柔透過那一角車簾打外頭瞧去,正好能瞧見一個身穿粉白衫兒、水碧裙的年輕姑娘站在馬車旁。她的身上雖然沾著灰塵就連頭發(fā)也有些微亂,可儀態(tài)端莊、氣度清貴,瞧著倒很是知書達理。
“可憐見的”
“這樣可人的一個姑娘也虧得福大命大,未落入那流匪的手中,若不然也不知是個什么后果。”崔柔的聲音透著些憐憫,她這話說完,剛想發(fā)話讓明和帶人進來,只是還不曾開口便被王珺握住了手。
王珺按著崔柔的手背,見她眉目帶惑便壓低了嗓音與人道“母親,此處是官道,流匪可不敢胡亂行事。可若是在別處,她一個小姑娘不僅能躲過流匪,還能安然無恙得站在我們跟前,您不覺得奇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