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帝王家, 長在封建環(huán)境下。起兵造反這種事, 偏偏是章珎做慣的絕活。
他逮到所有皇室成員后也沒有急著殺,自己也不登基, 而是自封宰相, 搞起挾天子以令諸侯這招。國家這么大, 有人吃這一套, 有人不吃。全國各地有聞風而動的人想趁這機會攪混水牟利,為自家掙個坐紫禁城的富貴。
好幾次, 局勢都極度驚險。
每次生出一點大事不好的苗頭,賈赦和賈政兩兄弟就要不顧多年來的分歧和面子,抖抖簌簌地抱在一起尖叫長嚎“要死了要死了”賈母也跟坐過山車似的,心情一上一下,一下子覺得自家大富貴大運道來了,一下又覺得自家馬上要被全部拉出去滿門抄斬碎尸萬段。每天心情急速變動, 十分刺激。
賈代善很沉得住氣。
這把年紀, 已經活夠了。既然走出那一步, 就沒有回頭箭。現在一切就看賈瑚的能力,如果敗了,那便認下就是。
可是賈瑚真的很行, 他是一個再文弱不過的書生, 但極善用兵, 屢屢絕處逢生,回回都能打出以少勝多的經典之戰(zhàn)。幾度下來,賈代善既欣慰又遺憾, 喜在自家還有個這么會使兵法的子孫,遺憾自己壯年的時候卻沒有這樣一個兒子,平生多了不少憾事。
章珎一邊肅清國內亂局,一邊慢慢調整國內發(fā)展方式。傳統(tǒng)的農業(yè)社會存在人口承載極限,因此常常受馬爾薩斯陷阱所困。個人的種田是一曲優(yōu)美的田園詩篇,國家和文明想長久卻是不能靠單純種田的。
他廢除賣身契制度,解放奴仆對主家的人身依附。為了改善性別和階級剝削現象,減少性別犯罪,不光打擊人販子,買賣同罪,同時大力推廣一夫一妻制度,不許納妾,重婚違法。興建各式工廠、船廠、建造局,將土地上多余的勞動力吸收到近代資本和工業(yè)生產模式當中。
現在還是十八世紀早期,珍妮紡紗機尚未問世,章珎直接做出蒸汽織布機。一點一點,在盡量不傷民的前提下緩緩推廣。
龐大而古老的大地被他一點點地拽動,慢慢走向歷史性的轉型階段。
社會變化階段中,還發(fā)生了一件比較有趣的事。新疆那邊某和卓作亂,不久便被柳湘蓮將軍帶軍平叛。和卓投降后,決定獻女保平安。如果是以前,他獻女的對象自然是皇室成員。可在現在,人人都看得出來皇室就是被賈瑚圈起來待宰的吉祥物,所以和卓的目標,是至今未娶親的攝政宰相賈瑚。
他女兒那么美,那么特別,那么能歌善舞,有幾個男人能不心動
可賈瑚偏偏能。
哦天,這個該死的性冷淡
他看完那渾身飄香的少女跳舞,也只是鼓鼓掌說人家跳得好,封了個人民藝術家的稱號,然后就沒然后了。和卓這邊還愣著不知所措,悶悶回營,不等他想出下一個獻女的借口,身邊就爆出個算得上丑聞的事。
原來那和卓的香女兒在老家時有一個戀人,兩人彼此相愛卻不能結合,幾次私奔未果。現在那男方追著女方來了,并在光天化日之下企圖將人截走。
要死要死要死和卓眼前發(fā)黑。他獻女的心思不光自己人知道,全天下人都明白。
女兒是送給攝政宰相的禮物,在這種關頭卻爆出她幾度私奔的事就算攝政宰相還沒有收她的意思,但被這樣打臉,他能忍嗎
和卓忐忑不安,滿京城等著看好戲,都想知道賈瑚會怎么做。可是,賈瑚卻一臉欣慰地走下來握著二人的手表示這份愛情真是感天動地,愿意做二人的證婚人。不光這樣,他還叫自己的親弟弟賈璉護送這對愛侶回疆,一路上必須張燈結彩,吹鑼打鼓,大肆宣揚這份可貴的自由愛情。
王熙鳳愣住了,她張張嘴,想說那和卓女兒是個不守婦道不貞潔的賤胚子,為何要這樣成全他們。大伯賈瑚卻一個眼神平平地掃了過來。
人類簡史里說,小麥用自己馴化了人類。男人則用婦道這份便宜馴化女人,最婦道的女人再用婦道去馴化周圍的所有女人,個個都在比誰更乖順誰更下沉。
婦道和封建是一道相生的陷阱。
“那種屁話,男人說說也就行了。你們女人是吃虧的那方,聽聽便罷,做什么當真。”章珎涼颼颼地說完,負手離開。
王熙鳳訥訥地說不出話來。做客的薛寶釵表情不動,內心也是不甚贊同賈瑚的話。
天地之間,沒有倫理綱常豈不是亂了嗎
章珎給賈璉封了個官,任命他往新疆去,順便完成送和卓女兒回鄉(xiāng)的任務。帶著妻兒離京的前一夜,賈璉還悄悄過來問他哥,表示了自己的憂慮。現在陣仗鬧這么大,以后如果和卓女兒和那男的不好了怎么辦
他哥站在博物架前,半笑道“你還是個傻的。不好了就離,有什么難嗎我想要的,不僅是天下男男女女都能因愛情結合,還要有那份隨時分手的自由。這有什么不好嗎,簡直太好了。”
世俗化是瓦解封建的最好推手。封建力量約束人性自由數千年,早該死了。章珎做小花的那一世就已經察覺到婚戀自由的意義,感覺還挺好。
世界到底是需要活力的。
賈璉想了想,模模糊糊明白了他哥的意思,還想說什么。章珎已經笑著踢了他一腳“感情和責任并不是分開的東西。兩人在一起時,該愛護該忠誠的還是要做到,不是為了所謂的倫理而是因為你們是平等的人。話說到這兒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就是讓我老實點,別學父親”
“真聰明。”
賈璉果然一路上把宣傳工作做了個十成十,還讓人寫了一部纏綿徘惻的戲演了一路,就算很多人心里都不能接受私奔這回事,看著舞臺上這被美化過的愛情時仍不免被感動一二。那和卓女兒臉皮略薄,男方卻是個不怎么知羞的愣子。賈璉把這男的推出來做說明宣傳工作的時候,他一點也不拘束,傻愣愣地挺直胸膛讓別人看。
私奔七次、為愛走天涯、為愛勇闖京城,是我是我全是我。
不管老古董們背地里如何罵,總之宣傳所需要的轟動效應是做到了。就這么一路回新疆,各部落的人沒少犯嘔。
在過去,私奔這種事出了,女方是要被用石頭砸死的。但現在,攝政宰相明明白白地表現出了支持和表揚,你能怎么辦,罵和卓女兒兩人嗎,沖上去打死他們嗎他們是攝政宰相推出來的標桿,誰敢動
不但不敢動,還得看那終成眷侶的兩口子在新疆各地來回走動秀恩愛媽的,這是犯了多少教規(guī)了
賈璉謹記他哥哥的意思,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兩人,還到處吹真愛的力量。每次有年輕小姑娘小伙敢沖破民族和教門的規(guī)矩走到一起,賈璉就動手給人家兩口子安排工作,還表彰鼓勵。
這樣一來,不光封建力量,宗教力量也被打擊了。
王熙鳳本來還少不了怨念幾句,時間長了,也慢慢地不覺得有什么。
合則在一起,不合則滾,道理竟然是如此簡單。
新疆到底是個風土不類中原的地方,王熙鳳最開始很不適應。就這么過了一陣子,賈璉過來和她笑“閑壞了吧。”
可不是嗎,賈璉現在的辦事衙門里人事簡單,她沒什么好操心的,成日里不是帶帶女兒就是打瞌睡。
真是悶得慌。
賈璉笑了“我哥說,你那媳婦是個有才干的,決斷之處不下男人,你也別讓她閑著。這不,信里說讓我給你安排點事兒,好讓你發(fā)發(fā)光呢。”
王熙鳳立馬來了精神,含笑著整整耳邊的亂發(fā),這才拿過賈璉手中的信看了起來。她大伯是個文化人,進門后她很是被逼著學了一番文化,識文斷字早不是什么問題。
等她看完,賈璉笑問“可做得”
“這點小事而已,二爺也太小瞧人了。”王熙鳳連忙換了一身見客的衣服,又是那個精神抖擻的神妃仙子。
她是王家的女兒,又是攝政宰相的弟媳,丈夫雖還沒到封疆大吏這一步,在新疆這里好歹也是說話頂用的官。是以王熙鳳和新疆的各路貴婦人們處起來都不至于落於下風。她又慣會交際,兩口子一唱一和,王熙鳳在女人上下功夫,賈璉在男人這里使手段,事情竟然做得十分順。
王熙鳳忙著忙著,不自覺往婦女權益這事兒上奔去了。
這日,難得無事,適逢休沐。王熙鳳更閑了,家中后院支著一個高高的葡萄架,碧綠葉子,累累鮮果垂下來,沉甸甸的,寶石一樣飽滿喜人。巧姐脫了鞋襪,站在小凳子上伸手摘葡萄吃。賈璉忽然帶著兩人過來,說那是從京中趕來的師傅。
一位畫像的,一位拍照的。
順便一提,拍照技術也是章珎讓人做的。早期的攝影技術更多依賴化學,一旦要素達成,也不是什么難以實現的手段。
道是賈母現在真真閑了,有賈代善盯著,她也搞不了什么事,也就是成日里看看戲吃吃好東西逗弄一下孫輩們。年紀越來越大,居然有些孩子氣了。近日念起巧姐來,也不知道這個小曾孫女在新疆過得怎么樣,鬧著想看看,于是章珎就請了兩位師傅過來為賈璉一家取像。
巧姐光著小小的腳丫,王熙鳳兩口子也不覺得有哪兒不對,拉著女兒就要來拍照。拍照的師傅笑了,拿出一封信,說是宰相想看巧姐穿維族女孩的衣服。兩口子又樂了,巧得很,這些東西家里還真有。于是帶女兒進內室換了衣裙,還戴了一頂華麗精致的小花帽。這才讓兩位師傅拍照畫像。
維族女孩的衣裙鮮艷修身,比現在的漢家衣飾要貼身。見得多了,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看巧姐穿上,總覺得分外好看。
賈璉偷偷和王熙鳳說,“聽說南方瑤族、苗族女孩的衣裙還有更短的,露腿呢。我哥說,人家那里的女孩穿得少了,也沒見壞了那里的風氣,顯見毛病是出在男人身上”
王熙鳳千嬌百媚地橫了他一眼,嗔道“那不然呢。”
又啃了一口果子,新疆的水果真是甜得不可思議,跟蜜釀的一樣。
賈璉道“大哥說以后要在這里搞種植,種棉花、辣子、枸杞,到時候還要把新疆的水果運到全國各地去。”
王熙鳳遲疑了一下“熟果子可放不長久。”
賈璉道“所以說,大哥他們現在好像在做一種叫火車的東西。軌道一鋪,那長長的一條車子開過來,幾千斤的東西一節(jié)車廂就能拉走了。”
這超出了王熙鳳的知識范疇,她笑道“真能弄出那東西嗎”
“若以前,我自是不信的。可這是大哥說的,他要做的事,什么時候沒做到。”
“也是。”王熙鳳一想。激情造反都成了,何況別的呢。
兩人笑了一會兒,看師傅還在忙活。這年頭,拍照是個時間活兒,一時半會兒好不了的。賈璉看了看,覺得王熙鳳修眉艷目的,也很適合穿這類異域衣裳,心里一熱,拉著王熙鳳小聲道“我那個最近從羅剎商人那里買了幾套衣裳”
王熙鳳盯著他。
賈璉厚著臉皮問“你穿不穿。”
王熙鳳只盯著他,不說話。
賈璉一狠心一咬牙“我也穿。”
王熙鳳“噗嗤”一聲掩口一笑,“妾身有什么不可的。只想到時候細細看看,璉兒究竟有多美。”
賈璉一愣,臊皮道“我哥怎么連這個也和你說而且我穿也是穿男裝”
這邊兩口子一家和樂,不用說。京城內,賈赦早浪不起來了,禁妾制一出,章珎為了表示自己的態(tài)度之堅決,直接拿這具身體的老爹開刀把賈赦的姬妾送重金然后通通遣散了。賈赦又是跳腳又是落淚,仍然于事無補。他父憑子貴半輩子,等賈瑚的位置坐到那高處了,反而討不到什么便宜。
想仗勢欺人,章珎一巴掌就糊過來了。
君君臣臣都被他當成個屁,父父子子難道他還在意賈赦只能窩在家里當個鑒寶專家,想強買個扇子都不成,賈瑚一聲冷笑,直接給他送了一堆材料,讓他喜歡就自己動手做。
整個家里都沒人站在賈赦這邊兒,賈赦只能含淚自己編扇骨糊扇面。后來,京師大學堂出了考古專業(yè),這下賈赦庸碌半生,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
女人他不想了,酒也不喝了。整天跟著一群毛孩子們下地去刨陶片、骨片。
這貨眼神是真的很毒,對金文古董之物非常有一手,從農民和各路野大夫手里搶救性發(fā)掘出不少甲骨文。又是整理又是解讀,居然讓他拼出了不少古代史料來。
這下人人都對他刮目相看。
以前出門在外,別人介紹起來,都說他是“榮公的兒子,賈瑚的爹”,要么沾爸的光要么沾兒子的光,就是沒他自己的名字。現在出去,再介紹起來就是一句“這是賈先生”,也不用多說什么,懂行的人自然知道就是那位搞文物研究的賈先生。
被人認可的感覺有多爽,賈赦說他知道但是描述不出。反正就是心飛揚。
從此賈赦是真的一心撲在文物上,旁的一切事真不管不問了。
賈政在京師大學堂做了教務處一主任,章珎哄他說這算是學術界的翰林大學士。于是賈政也滿意了。
現在看來,賈珠以后多半是做大學堂的教授了。這樣也好,至少很有社會地位。而賈政家那二兒子,因為長得很漂亮又很會哄女孩子高興,章珎打算把這家伙往婦女之友這個方向發(fā)展。
首先,得教這個孩子做一個完美的杠精。
讓這孩子長大后和那些腐儒僵尸唇槍舌戰(zhàn)去,章珎事情可多,懶得和那些腐朽的老東西打嘴仗。
國內的工業(yè)化初見成效,因為章珎的關系,目前的中國所掌握的種種工業(yè)技術大幅度領先于歐洲諸國。生產力搞上來了,資源卻有些跟不上。比如棉花、橡膠此類的原材料,國內就很缺乏。
資本的原始積累真是一個殘暴的過程。
于是大國的觸須悄然南伸,中南半島漸漸被囊括在內其版圖之內。而造船廠造的船,已經用上了蒸汽動力,現在正駛往澳洲、新西蘭和美洲等方向。中國自古以來奉行的王道,講究來者不迎,去者不追。通常情況下,中央政府是不樂意搞些開疆拓土的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