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不想打球
你不想打球了吧。
他叫了他的名字
蘇舟。
他對他這么說
你不想打球了吧, 蘇舟。
蘇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房間里的,他和安吉洛并沒有出去,是在走路不過十幾秒路程遠的閣樓里比了一場, 舅舅當初就是看中了這間面積足以放入乒乓球臺、還在四周余下了足夠的遠臺對峙的空間的閣樓, 才會選購了這棟公寓。對于一個乒乓球愛好者一名乒乓球運動員而言,這真的是很方便的設計很方便, 方便到當蘇舟回神的時候,他已經好端端地坐在了房間里。
房間里
蘇舟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 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迷惘恍惚,他開始回想他是如何回到房間里的,卻茫然地發(fā)現(xiàn),他的大腦就像是一面被敲碎的鏡子, 無數(shù)的碎片就是那無法聚攏的思維,就連他的靈魂都分化成了柔軟的柳絮, 摸不到, 碰不著, 輕飄飄的,房內的一切都在變得模糊失焦。
好難過。
蘇舟捂住胸口,深深地埋下了頭, 突如其來的窒息感讓他不得不狠狠地抓緊胸口, 讓他想要大聲呼救。
他試圖站起來, 試圖離開這棟牢籠一般的房間, 卻是在膝蓋彎曲、即將起身的那一瞬間, 就被濃烈的暈眩感席卷了他的整個世界。世界拋棄了他,如此的猝不及防,讓他根本來不及反應,只能倉促地扶住了床頭, 那是他唯一觸手可及的東西。他的膝蓋撞向了地面,撞擊聲或許很大,或許很小,總之蘇舟覺得他的耳朵壞掉了,他并沒有聽到什么聲音,他只是半跪倒在床邊,然后努力地睜大眼睛,試圖擺脫這種突如其來的暈眩。
他想,家里不止他一個人,他也并不能
試圖睜眼是無用的,只能看到這個世界正在模糊成無數(shù)個裂開的像素碎片。
于是他便選擇了狠狠閉眼,他狠狠地咬緊了牙關,下意識地想要把舌頭咬破,卻在逐漸用力的過程中,又聽到了一個聲音,在他的心底小聲說我怕疼。
蘇舟咬不下去了,他改為不停地左右搖頭,又使勁地用左手掐著自己身上的皮膚。
良久,蘇舟也不知道這一段時間究竟有多久,久到光怪陸離的世界重新歸位,久到完全失焦的視野從模糊重歸清明手下的床單皺得就像在墻角堆了一周的衣服,這是映入蘇舟眼眶中的第一幕場景。
最初,蘇舟不敢動。
又過了好一會,他先是試探著握了握拳頭,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動了動腳腕。蘇舟閉著眼,深入感受了一下,覺得自己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不算太糟,于是也就沒有了離開房間的打算。他蹲在地上使了把力,扶著床頭,又不太利索地重新坐在了床邊,他怔怔地看著一成不變的地板半響,忽然用右手支住了額頭,疲憊地閉上了眼。
身心俱疲下,像是過于老舊的機器,垂危的“嘎吱”聲,代表了蘇舟正在重新試圖思考,他有些遲緩地回憶著,房間當然是房間,他已經回到了他自己的臥室里,但是他卻完全沒有這期間的記憶,更甚至蘇舟將頭埋入了手心,粗糙的繭子割劃著脆弱的眼皮,讓他產生了一種眼球會隨時爆裂的錯覺。
這一瞬間,他又分裂成了兩個個體,半邊在一片混亂,半邊在維持清醒,他的理智讓他反復搖頭,身體的本能沖動又讓他不想睜眼他不想看到這房間里的一切,因為這一切都開始讓他感到陌生。
蘇舟很努力了。
蘇舟真的覺得他已經很努力了。
可是他的思維還是在不受控制的發(fā)散著,他像是很冷靜,又像是很恍惚。
他想,啊,聞不到汗味呢,所以,他不僅安然無恙地回到了房間里,甚至還很愛干凈地去洗了個澡,又換了件背心呢。
他還想,啊,蘇舟,你不想打球了吧這個新出現(xiàn)的聲音正在他的腦子里說話,是一個和以往不太一樣的聲音,這個聲音很熟悉,蘇舟覺得他認識這個聲音的主人,可是又有點想不起來對他說這句話的人又變多了,不停地在他的耳邊吵得嗡嗡作響。
他又想,這個不停嗡嗡的人似乎也不止說了這一句話,只是這一句話讓他格外的印象深刻,這個嗡嗡嗡嗡的人還說他還說了
啊,他叫了他的名字。
他叫他“蘇舟”。
蘇舟突然恍然,哦,什么熟悉而又想不起來的人的聲音,這個聲音不就是安吉洛嗎。
“安吉洛”的出現(xiàn)讓蘇舟緩慢地眨了眨眼,于心底涌現(xiàn)出一片喜悅,因為他終于從這無限零碎的混沌思維中,把“正事”給想了起來
對,這當然是正事,他本來就是在回憶,他是如何回到房間里的,在那場比賽之后,安吉洛都和他說了些什么。
撥開云霧的醒悟讓蘇舟有點開心,他重振旗鼓,再接再厲,試圖繼續(xù)復盤回憶,然而無限發(fā)散的思維就像是漫天春日的柳絮,他總是無法很好地去控制自己,反而總是在想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蘇舟想著,唉呀,可惜在那時沒有什么錄音設備去記錄下來,在印象中,安吉洛幾乎沒有叫過他幾次“蘇舟”,而是一直在叫他“小鬼”、“中國小鬼”、“那個中國蘇”、“你”、“他”
是的,他是“蘇舟”,一個從最開始,就本該不想打球的蘇舟。
你不想打球了吧,蘇舟。安吉洛扔下了汗巾,余光一瞥,只見那個中國小鬼即使這位中國隊的副隊長真的已經不那么小了正發(fā)愣地看著他,那張大嘴巴、手足無措的模樣,簡直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驚嚇。
你蘇舟的嘴巴張張閉閉,見安吉洛面露不耐,這才終于飄忽忽又干巴巴地擠出了一句,你在說什么啊
閣樓里,安吉洛扔了毛巾,他走到墻角桌前,擰開了水瓶,淺淺地喝了幾口,壓下不斷在胸膛間鼓動的躁意很明顯不是嗎用手背擦過嘴角,安吉洛反問說,那群還在打球的家伙都是局中人,他們不認為你在球場上的出色發(fā)揮才是關鍵點也是,誰能想到中國蘇竟然不想打球了呢哦,這么說也不對,安吉洛回過頭,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目光,端詳起這個讓他也覺得有幾分陌生的人不,陌生這個詞并不準確,這個人當然是蘇舟,只是,中國蘇怎么可能不想再打球了呢他怎么可能
你看起來,甚至有些厭惡乒乓球啊。
蘇舟睡著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只覺得頭昏腦脹得要命,身子一動,就能聞到一股熏鼻沖天的汗臭味。
蘇舟“”
等會,這股臭味,似乎是從粥的身上散發(fā)出來的啊
蘇舟抬手,嗅了嗅胳膊,立馬就被熏的把臉皺成一團,從來沒覺得自己這么臭過的臭烘烘粥陷入了茫然,他難受地晃著腦袋,覺得自己的腦袋就像是被棒槌給鑿了一下,又沉又暈又難受。
好吧,慢著,先冷靜一下,讓他想一想,昨晚的粥究竟
啊。
粥想起來了。
蘇舟不迷茫了,他捂住頭,發(fā)出一聲宿醉一般的痛吟自信一點,去掉“一般”,這哪里是宿醉“一般”啊他壓根就是明明沒喝酒,卻比喝了酒還要醉的厲害吧瞧瞧他昨天在安吉洛面前的糟糕表現(xiàn),還有回房后自言自語的“啊,我竟然已經洗了個澡還換了身衣服呢”換個鬼的衣服啊,他壓根就是帶著滿身大汗回到了房間,連澡也沒洗,干脆就跟一根木頭似的佇在了房間中央,而站在房間中央的后果是什么瞧瞧他現(xiàn)在的位置,他現(xiàn)在也沒睡在床上,而是躺在了地上所以呢
昨晚他竟然滿身大汗的在地上睡了一宿
蘇舟“”
全部回想起來后,蘇舟覺得他的頭更疼了,也不怪他現(xiàn)在既感到渾身僵硬又感到頭暈眼花,昨天汗透的短袖早已涼的透徹,如今正臭烘烘又黏答答地緊貼著皮膚,而這樣本就完成了“容易受涼”任務的身體,又和地面相親相愛了一宿。
媽的,這感覺,絕對是感冒了。
雖然難受,這身臭哄哄的味道與黏糊糊的感覺卻更難受,反正也已經感冒了,蘇舟干脆進了房內自帶的小衛(wèi)生間,仔細地用熱毛巾給自己擦了兩遍身體沖澡暫時是先不沖了,怕感冒加劇然后走出了臥室。
他揉著額頭出了房門,神色又頹靡又沮喪,他的一只腳剛剛踏入了客廳,便見奧古斯特和安吉洛坐在餐廳的餐桌前,一人在左,一人在右,齊刷刷地轉頭看向了他。
蘇舟“”
哇,這個早安注目禮可還行。
粥試探道“早安”
“早安。”奧古斯特推椅站了起來,他走到蘇舟的身前,皺眉間,便將手探上了蘇舟的額間。
有些燙。
“n,”奧古斯特已經很久不叫這個稱呼了,“你看起來有些不太好體溫計在哪里”
體溫計慢了兩拍,蘇舟才反應過來,原來不只是感冒,還發(fā)燒了嗎,怪不得腦袋這么暈,還以為粥的頭上頂了個蒸籠
“體溫計啊體溫計嗯,家里有,我等會吃了飯就去試試。”蘇舟無精打采,退了一步擺擺手,與奧古斯特拉開距離,“總之,先離我遠點,別被我傳染了,你和國乒隊簽了合同,即使我請假在家,你還是要過去陪練的”
蘇舟覺得他真貼心,一碗粥都快被燒糊了,還懂得關心別人。
蘇舟暈暈乎乎的,不等奧古斯特回答,便路線曲折地走到了餐桌前,他不挑座子,看看正好拉開的那一把就著奧古斯特拉開的椅子,蘇舟一屁股坐了下去。坐下了,蘇舟坐姿乖巧,安靜了兩秒,遲鈍地抬起眼,發(fā)現(xiàn)他的手前,就有一個杯子。
杯子水能救這又干又痛的喉嚨的命。
迷迷糊糊的大腦,給出了最簡單的等號公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