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大娘一拍筷子,怒瞪虞大爺,“這話我不愛聽,小白這么好一個孩子,誰要說他半點不是,我跟誰急”
虞大爺冷笑道“天天放辣椒,還讓人怎么吃。”
“白吃蘿卜還嫌辣”虞大娘轉(zhuǎn)頭搶過魏知白手里的大海碗,麻利地去盛了一大碗稀粥,關(guān)懷備至地道,“別搭理那個老酸貨,明天還有幾艘糧船過來,你多吃點,今兒個累了吧晚上我給你燒點熱水,你搽搽身子,好好休息一番。”
魏知白也不說話,只是悶頭吃飯。
虞丫頭看看她娘,又看看魏知白,又搞不懂了。
她娘看不上知白當(dāng)上門女婿,怎么又待知白跟親兒子似的了
炊煙晚色起,夕陽浸綠水。
此處人煙尚算稠密,茶棚酒肆陳列,居舍多帶有小院或籬笆。
做完一天的活計,回到家中,粗茶淡飯上桌,揭開的是一天悠閑時刻的序幕。
有些人家吃飯晚些,有些則像虞大娘家一般早早地吃了飯,但總歸都是在天光未散,夕陽仍昳麗的時候。
老太婆坐在竹凳上摘著豆角。女人們忙著收拾碗筷的時候,男人們就坐在院子里編著雞籠。
一個小孩兒偷了媽媽的縫衣針,正躲在角落里又敲又打,又掰又摁,想把針弄彎,做成釣鉤,好明天和小伙伴一起去釣魚。兩個大些的孩子蹲在門口的黃泥道邊,用尖石子在地面橫橫豎豎畫個棋盤。然后各從懷里摸出個盒子來,打開一看,是用收羅的小石子和泥巴捏的小棋子,就這樣你一個泥棋子,我一個石棋子地蹲在地上下起棋來。
虞大娘家的院落可以遠(yuǎn)眺鹿門江,院子里種著一棵老槐樹。
魏知白就站在樹下。
手里握著一把簡陋的竹劍。
一動不動地站著。
他在練劍。
他已經(jīng)這樣站了許久。
虞丫頭也已經(jīng)習(xí)慣他這樣無聲無息地站在樹下,站上一刻鐘,站到夕陽燃盡余暉,站到明月當(dāng)門也不知道是否還要站到朝露在草葉上凝滑
反正她總是忍不住困先去睡了。
他愛站多久站多久,反正他站著不動也好看。
現(xiàn)在還早,虞丫頭正在給院子里的雞喂食。她一邊喂,一邊偷瞄魏知白。沒注意一把小米滋溜溜地全灑到了一處,撒丫子跑過來的雞擠在一起,因為搶食而亂叫,很快就你啄我扇地爭斗起來。
“咕咕咕”
“咕咕噶”
“喔”
虞丫頭手忙腳亂地驅(qū)散群毆的公雞母雞們,公雞啪啪地拍著翅膀飛上魏知白的肩頭,昂首傲視著,他也仍未動。
他仿佛癡了。
成了一具沒有生命的雕像。
然后,一片青葉落下。
他動了。
公雞的身子聳動,但雞頭不動。
落葉飄墜在地時,一片已變作兩片。
是順著脈絡(luò)被削成兩半的。
是的,他在等落葉。
夏日也有落葉,但夏日的落葉并不多。
夏天的樹是不容易落葉的。
他知道自己敵不過魏靈風(fēng),更不要說殺死靖臨侯魏晉箜了。
但他仍用這個笨舊的法子練劍。
因為他沒有別的法子。
他不像陸見琛出身于江湖名門,自有世家絕學(xué)的傳承;也不是魏靈風(fēng)身世顯赫,請得起名師教授他唯有把能做的事情做好,做絕,做到極致。如此一來,方有機會自我超越、自我突破。
虞丫頭擦了擦汗,看了一眼魏知白。
見他仍然站在樹影下,落一身斑駁的殘陽。她既覺得松了口氣,因為糗態(tài)未曾被瞧見,又芳心有些落寞。
魏知白英俊的面龐,還帶著天真而青澀的弧度。他和虞丫頭見過的粗俗的男人都不一樣,他從來不會發(fā)脾氣,更不會說那些粗鄙的臟話。
然而他卻仿佛又永遠(yuǎn)是那么冷漠,難以親近。
虞丫頭轉(zhuǎn)身要去拿掃把掃一地雞毛,就看到籬笆外的鄰居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翹首望著什么。
莫非是誰放了孔明燈
虞丫頭也抬頭望去
一頂轎子。
漆黑的轎子。
就落在對面房頂?shù)奈菁股稀?
屋脊像魚骨般狹窄,并高高聳起。
轎子兩邊懸空,叫人的心都跟著懸起來。
可轎子卻是穩(wěn)的。
一只手握住了簾子。
纖纖玉指如有清輝,在夕陽的橘輝中,也明如霜雪。
然后,從掀開的一角竹簾中,徐徐飛出來一張茶幾,兼一方繡金坐褥。
茶幾只有一只腳落在屋脊上,另有三只腳騰空了,坐褥也只一角挨著屋脊,卻俱安放得四平八穩(wěn)。
又有一只茶爐徐徐地飛出來,落在茶幾上。
又有一只茶銚徐徐地飛出來,落在茶爐上。
又有一只茶壺徐徐地飛出來,落在茶爐旁。
而后是一只茶杯徐徐地飛出來,落在茶壺旁。
這是變得什么戲法這么好看
這街上的街坊鄰居,一個個仿佛中了傻毒,便是吃晚飯的也要捧著碗來邊吃邊看。
一道纖麗的人影綽約,逼近了那竹簾,映出白衣廣袖的一片梨花白。
只叫人恨那南風(fēng)無力,吹不開那輕盈的竹簾,使那人的一身玉骨冰姿,便如薄霧掩映的花枝。
而后竹簾才又徐徐揭開,底下先落下一片云袖傾頸抬首間,未見其容,已覺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
這是什么仙人下凡
底下的人已看癡,嘴里含著飯菜的都忘了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