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shí),上了晚膳。
有酒炒青口、油煎鰣魚、芙蓉肉、芋煨白菜、芥菜炒黃豆等等,米是桃花秈。
蘇試并不愛口舌之欲,是以吃飯極慢。
等就著菜吃完兩碗米飯,已是月上柳梢頭時(shí)分。
過了晚膳時(shí)間,又有新的客人來,這說書先生便又將白日講過的江湖故事再講一遍。
誰若有專門想知道的秘事,就得向茶館花錢買了。
那青衫男人仍然坐在那個(gè)座位,也仍然在看著蘇試。
蘇試也便再將他打量一番,只見他身形挺拔而高挑,雖然坐著,也不比來往的店小二矮幾分,他腰間懸一柄劍鞘漆黑的寶劍,劍寬約兩寸,長約四尺,比一般的長劍還要長上一些,大約是因?yàn)樗麄€(gè)子比一般人高出一截的原因。
他肩膀?qū)捦Γw色麥黑,高挺的鼻梁為勁瘦的臉龐更添幾分硬朗。
和南方男人的秀致清美不同,他便如燒酒般寒澈凜冽,他的英俊與精致、艷麗絕無半點(diǎn)關(guān)系,而是瀝干水分的巖石,是經(jīng)過爐火鍛造的玄鐵。
但蘇試并沒有仔細(xì)打量他的臉龐,因?yàn)樗囊暰€不自覺地被那雙眼睛所吸引。
那雙眼睛溫暖、璀璨,就好像你在漆夜中望見的一盞孤燈,不知不覺間便吸引過去
等蘇試回過神來,便發(fā)覺自己竟與一個(gè)陌生人對視良久。
那人又對著蘇試笑起來,這是他今天第二次看著蘇試笑。
蘇試跟著困惑地一笑,隨即撤回目光。
他容姿灑淡,卻偏偏著一身暗奢的黑衫,闊袖邊的銀紋猶如一筆狂傲的龍蛇舞。玉指握著烏羽之扇,又有一種詭秘之惑。
扈從添酒,那男人依然淺啄慢飲,看著蘇試,仿佛在用他下酒一般。
蘇試不再在意那男人的目光,月光灑在他的肩頭,梅花的香氣被風(fēng)吹入。蘇試隨手伸到窗外,摘下一朵梅花,放到鼻端輕嗅
月下看他,似仙似幻,似詩似魔。
這時(shí),一個(gè)小童捧著紅木盤向蘇試走來,木盤上放著一張紅色的紙箋。
蘇試展開一看,上面只有五個(gè)字
「五陵人,唐璜。」
蘇試宛然一笑,怪不得這有梅茶館講“一枝花”的故事一口氣連講了三天三夜,原來是男主受為他買的人氣。
有梅茶館雖然只此一間,但有梅茶肆卻遍及大江南北。
三天,也足以叫“一枝花”聞名九州了。
他正愁著怎么搞死自己,男主受這真是送來一口好鍋。
蘇試將紙箋一折,放入杯盞中,伸手蓋上杯口,等他將手拿開,那襞紙便化為了齏粉。
月已中天。
有梅茶館門口點(diǎn)起兩盞紙燈籠。
燈籠上各用文征明的楷書寫就一個(gè)“梅”字。
別人離開時(shí)都是騎馬,只有蘇試坐轎,無人抬的轎子。
蘇試掀簾進(jìn)入轎中,轎子重新浮起,開始緩緩向前移動(dòng)。
運(yùn)行內(nèi)力驅(qū)動(dòng)轎子并不是件輕松的事,至少一定比請人來抬難上許多。
他之所以坐無人抬的轎子,并非沒有理由這其實(shí)是一種很好的練習(xí)內(nèi)力的方式。
不然僅僅為了逼格就遭這個(gè)罪就太傻了。
他剛要坐到墊褥上,一只撲騰累了的麻雀便從上面飛起來,又對著透著片月光的窗簾撲騰。
“咦。”
蘇試驚訝一聲,不知這麻雀是怎么飛進(jìn)來的。
蘇試掀開竹簾,但那麻雀因?yàn)轶@恐已極,只拼命一味地將自己的小小身體胡亂撞向一旁的車廂上了。
蘇試伸手去攏小鳥的身體,那鳥兒因?yàn)閾潋v得太厲害,每次都滑出他松張著的雙手。
其實(shí)以他的武功,完全可以一手就捉住這只麻雀。
但他還是不厭其煩地伸出雙手去輕攏那鳥身。
麻雀柔軟的翅膀不斷地滑過他的手指,好像一塊酥滑的黃油在掌心里滑來滑去。
漸漸地,那麻雀不再撲騰了,而是收起了翅膀,乖巧地蹲伏在他的掌心。毛絨絨的小身子就像一顆又軟又暖和的小心臟,帶著點(diǎn)生命的律動(dòng)。
蘇試一手掀起窗邊竹簾,一手將麻雀遞出。
那麻雀感受到清新自由的空氣,便再次歡快地展開翅膀飛了出去。
轎子停下來的時(shí)候,有一陣馬蹄聲也跟著停下。
又是茶館里那個(gè)青衫男人,他又在望著蘇試微笑了。
那面龐在夜影的勾勒中更顯冷硬,那冷硬的面龐卻居然十分適合笑容。
“”
蘇試看了他一眼,便放下了簾子。
只覺得這個(gè)人是個(gè)怪人,無緣無故地對著他笑,實(shí)在有點(diǎn)莫名其妙。
其實(shí)以前也不是沒有人看著他笑,只是他從來沒有心去弄懂其中的深意。
但他以后會(huì)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