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十歲的孩子,究竟是受了怎樣的委屈,才至于每天夜里無法安枕,躲在人后泣涕漣漣,早早嘗盡人間“慘愴愁悲”這四等最最最戳心搗肺的滋味。
她還以為,儲崇煜這樣孤冷的人,將來不同凡人,必然是自幼練就一身硬如磐石,堅不容摧的本事。可這世上哪里有強大無可匹敵的人,不過是沒受盡苦楚罷了。
黃妙云動容于儲崇煜的情真意切,她多想借他一件黃金甲,抵擋俗世對他造成的一切傷害。她也不再驚訝儲崇煜竟然記得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他的人生光芒熹微,所以一點點光和暖,便讓他心神意動。
只是信中說的是婚姻大事,黃妙云再卻不敢糊涂。
前一世,姜心慈死之前,已經(jīng)替黃妙云定下了親事,只是姜心慈去世,黃妙云守孝耽擱下了。后來黃家被抄家,既過了三禮,黃妙云便算夫家人。黃懷陽企圖想盡辦法讓她暫避夫家,躲過死劫,她的夫家卻怕受到牽連,棄婚毀約,黃妙云最后才不保家中財產(chǎn),便宜了尤貞兒母女,淪落至尼姑庵中慘死。
黃妙云雖未嫁人,卻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一遭,不敢再將終生輕易托付。
她癡癡地捧著信眼眸還是紅的,平心而論,她起初以為儲崇煜是十惡不赦之人,一番交往下來,卻發(fā)現(xiàn)他的可愛之處,倒不像從前那么怕恐懼他,甚至有些同情和好感。
佛說有因才有果,儲崇煜在儲家或許衣食是足夠的,精神卻飽受折磨,黃妙云忍不住為他開脫,將來或許有他弒兄的一日,必定事出有因,且未必是他一個人的緣故。
若要論起男女之間的喜歡,黃妙云轉(zhuǎn)眸就看見中秋夜里儲崇煜送的花魁燈,她不免笑了起來,不過幾個月餅,竟換他一個花魁燈
黃妙云正不知如何回復,留香慌慌張張跑進來,跌了一跤,吐詞不清道“姑娘,姑娘,不得了了夫、夫發(fā)發(fā)發(fā)發(fā)發(fā)病了”
“什么怎么回事”黃妙云從塌上驚坐起,匆忙將信塞進懷里,腳下虛軟地打著簾子往外去,一面走一面擰緊了眉頭問“究竟怎么回事”
留香臉色慘白,道“夫人在園子里散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發(fā)病了,當時園子里的丫鬟婆子正在澆水,甬道上還有掃地的粗使婆子二門上離得近的門房和小丫鬟也都趕過去瞧見了。”
黃妙云雙腿一軟,險些摔倒,姜心慈病后從不示人,如今她發(fā)病的樣子被那么多人瞧見,若傳了出去,姜心慈和黃懷陽,以后如何面對旁人非議,黃懷陽不過聲譽上有些影響,可姜心慈更無法面見旁人了。
五草神醫(yī)說了,姜心慈的病最受不得刺激,黃妙云掐算著日子,離前一世母親去世的時候還有些日子,她還以為一切都在好轉(zhuǎn),明明一起都在好轉(zhuǎn)早知便該叮囑胡媽媽,不許母親出箬蘭院便好。
黃妙云趕去的時候,胡媽媽早打發(fā)了下人避開,只有胡媽媽和姜心慈兩人在內(nèi)室里。
內(nèi)室里,姜心慈打打砸砸,一頓亂喊,根本聽不分明言語,雙眼空虛,不聚在人身上。胡媽媽守在她身邊,攔著她,防止她傷到自己。發(fā)病的姜心慈卻似發(fā)狂的野獸一般,完全不認識人了,止不住癲狂。
黃妙云進去的時候,姜心慈正在胡言亂語,抬手指指點點,氣度和她平日里截然相反,也不知道她口中到底說些什么,只依稀聽清,和姜家陳年舊事有關(guān)。
胡媽媽乍然瞧見黃妙云,大驚失色“姑娘,你快出去仔細夫人傷著你”
黃妙云這時候哪里肯走,跑上去死死地抱著姜心慈,在她懷中一陣嗚咽。她的母親,怎么病成了這樣,底下的人,還不知道怎么議論她的母親。她母親若是知道自己發(fā)病的時候這般不雅,只怕是更難受。
姜心慈忽然不能動彈,她聽到熟悉的哭聲,感受到了熟悉的擁抱,最瘋癲的時刻過去,她的心神也漸漸平靜下來,她的眼神,慢慢落到了黃妙云的頭頂,她終于清醒了,她安靜下來,輕輕地撫摸著女兒的腦袋,閉著眼抵了上去,泣道“妙云,娘是不是嚇到你了”
黃妙云頭也不抬,搖了搖頭,哽咽道“沒有,沒有,沒有。您任何時候,都不會傷害女兒的,所以女兒不怕。”
姜心慈肩膀抽動,良久才平復下來,拉著黃妙云在塌上坐下,筋疲力盡地靠在引枕上,主動開口道“張素華故意派人激我。”
黃妙云猛然抬頭,一顆豆大的淚正好滑下,她抹了淚,眼神里流露出少有的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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