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變成了奇異的鉛灰色,云朵與風晦暗無常,樹林的微光在天幕下?lián)u搖欲墜,人心也不知沉沒到了哪一條潺潺的溪流中去。
“詭異的世界”他呢喃著,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把精致小巧的手槍。
槍是子爵在幫他換衣服時塞進去的。
當時子爵親吻完額頭,覷著門外拉長的人影,嘴角變幻出一絲柔和和殘忍交織的笑意,囑咐道“我的路易斯,拿著它加入到獵人的隊伍里,你也得向我保證,你不會被它傷到就像在孤兒院時你對我做的那樣。”
林行韜舉起槍,精準地對準盧卡斯越來越小的背影。
“彭”
一聲槍響,樹葉簌簌地搖曳,鳥鳴聲就像被樹葉劃傷一般響起。
但那不是狩獵的響動,那只是在最外邊的樹林里的貴族的嘗試。他們?yōu)榱瞬东@情人的芳心,會冷不丁地放上一槍以顯示自己的勇猛,但真要讓他們在崎嶇不平的地面上騎馬奔馳,他們定然不會叫馬鞍磨傷自己即將出鞘的利刃。
他們的衣衫依舊嶄新,泥土的氣味甚至沒有覆蓋住香氛的味道,林行韜經(jīng)過他們的時候,他們只顧著貼面頰說甜言蜜語,將狩獵當成一次公諸于眾的約會。
這是男女貴族之間的相互狩獵。
林行韜想如果有人肯朝心上人的胸口開上一槍,他或她必定是今天的勝利者。
他正沿著溪流行走,這條銀色的帶子仿佛無邊無際。
但偶爾會有紅色的血跡宛如縫入的絲帶一般淌過,林行韜伸手去撈一片沾染了血跡的落葉,那精巧得如同書信的落葉就戲謔地親吻了一下他的指尖溜走。
冰涼的溪水與血跡都有著絲綢般的順滑,他挑揀了很久,拼湊不出關于詭異世界的真相。
當幾聲密集的槍響隨波而逝時,他也正好撥開了落葉,看清了自己在溪水中的倒影。
路易斯薩利安是一個孩子,長相俊秀,氣質(zhì)比起美麗可愛,其實更偏向于清俊。
這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只有擅長戲弄人心的家伙才會看出這個孩子漆黑的眼睛閃爍著一絲不一樣的光。
一只鹿蹄瞬間飛馳而來,踩在一片落葉之上,落葉一顫,將它送到了對岸。
遠處傳出幾聲狗叫,這只小鹿正在被獵人與狗追趕。
對岸,草梗被馬蹄與馬匹后方拖著的物體碾壓而過,形成一道鮮明的路。
貴族們已經(jīng)結束了第一輪狩獵,正在返回途中,他們好像沒有發(fā)現(xiàn)這只小鹿,正爭論著其他獵物的歸屬。
一個人說“這具尸體已經(jīng)將自己賣身于我,爵士,你無權動它分毫。”
另一人倨傲地答道“尸體,男爵閣下的話語是否屬實,回答他。”
兩個貴族一番爭論,終于達成了協(xié)議。其中一個用手中的馬鞭勾起尸體某個部位上連著的項鏈,掛在了馬頭上,一聲呼喝,馬匹拖著尸體行走了兩步。
一名跟在后頭的侍從見狀連忙下馬在尸體上掛著的牌子上補了一句話。牌子上寫道
[埃皮納勒市,牽牛花小鎮(zhèn),科歐街,肉鋪商販,勞爾夫,重59kg。屬于伊萬男爵閣下,私人財產(chǎn)神圣不可侵犯。]
貴族們有說有笑地離開了,夾雜著少女的稱贊。
“男爵閣下,你的技術真的棒極了那個獵物甚至剛剛跪下就被你射穿了”
“可惜它太過瘦弱了。”
“您已經(jīng)很厲害啦,我射術不精,只能用槍,之前打中的那一個流了好多血,肯定輕了很多,而且傷口也很難看。”
“沒關系,美麗的小姐,我可以把一只腿給你。”
“啊,您真是仁慈慷慨的紳士”
林行韜看著這一切,直到溪水重新流動,落葉重新漂過。
他看到自己本來是面無表情,但小鹿的蹄子踏亂了溪水,他的面容扭曲模糊起來,看上去像一個張大著嘴嘶吼的暴怒之人。
當他的身后有急促的喘息響起的時候,他側過頭。
一個人影向著他撲過來,似乎專門等在對岸的貴族走后才有所動作。
那是一個衣衫破爛的中年女人,從她含著恐懼的臉上倒更可以看出她的身份一個可憐的平民。
女人的確是平民,她之前躲在樹叢,腳底滿是被石子劃破的傷痕,泥土與血全部糊在一起,但她顧不得疼痛,她樸素的智慧告訴她,她和她的兒子想要活命,就只有這一個機會。
她目睹了鄰居街坊一個個地死亡,那些平時或是與她友好地打著招呼、或是與她為了一把青菜爭吵的人們,全部如同最低等的家畜,死掉了。
砍斷部位,互相贈送,嫌棄斤兩,塞入泥土。
她以前聽聞過的最可怕的貴族是莫尼耶伯爵,據(jù)說他喜歡自己咀嚼葡萄,然后將葡萄的籽與皮抵在舌尖,吐給張大嘴的仆人。
順從,尊嚴,反抗,沒命。
隔壁肉鋪的老板跪在了地上,被一支箭擊穿了脖子,他死的時候發(fā)出的聲音,比案板上的鴨子更加地嘶啞可憐。
女人驚恐到了極致,口水因為嘴巴忘記合上而不斷地滴落,落在懷中兒子滿是淚水的眼眸上方。他們躲在石頭后面,身上涂了泥土,槍一響就抖一陣。
隨即,她看到一個孩子從林間走出。
孩子是那么地美好,像一個小天使。
不需要與懷中的兒子進行比較,她清楚地知道,那是貴族的小孩。
因為他有著柔順的、不沾一絲泥土與血腥的發(fā)絲,他有著不帶一絲褶皺、用料精美的衣服,他有著牛奶般白皙的肌膚,他安靜的眼神如同林間安然飲水的小鹿。
她不由自主地幻想。
她想象自己的孩子像他一樣,坐在最新的浴缸里面,周圍有著專業(yè)的女仆,擠出抵得上平民幾個月勞動的香波,給孩子仔細而小心地清洗發(fā)絲。
孩子有著一衣柜的衣服,每一件那做工,必得要數(shù)十個工人忙活到眼睛瞎掉。
孩子也得有那樣一條柔軟昂貴的毛領圍巾,他尊貴而優(yōu)雅的父母寵溺地為他圍上,擔心他受了涼,卻依然親吻他柔軟的嘴唇。
孩子可以毫無顧忌地在城堡里奔跑,跑累了便吃上首都最出色的點心師傅做的點心。
孩子可以挑剔地不喜歡宮廷大廚的手藝卻偶然間喜歡小鎮(zhèn)子上一個小肉販的熟食,他的到來使一個小鎮(zhèn)的人都領到了賞錢。
小鎮(zhèn)上的女孩子都愛上了他。
小鎮(zhèn)上的人們喊他“小少爺”
她仿佛真的看見了
“媽媽。”她那可憐的因為喜歡吃肉所以喜歡肉販老板女兒的兒子卻在懷里呼喚著她。
她晃了下神,頭腦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念頭指使著她行動她要讓自己的孩子成為貴族的小孩
她根本沒反應過來已經(jīng)沖了出去,當劇痛的腳趾撞著石頭奔到孩子身邊時,她奮不顧身地用不平整的指甲抓向孩子的脖頸她只有一瞬間的猶豫,只因為那陷在毛領中的脖子太過細嫩貴族的孩子很安靜,他甚至沒有掙扎,只是在抬起頭注視著她的時候,那雙清澈的黑眼珠令她的手指瘋狂地顫抖起來。
于是那細嫩的脖子上就多了明顯的血痕。
“雷諾,把你的衣服扔掉換上他的”
你瘋了,這不可能成功。
“可以的,你們差不多大”
你瘋了,怎么可能會有貴族認不出來。
“去找莊園的仆人,罵他們,讓他們給你準備好吃的”
起碼他們看到這樣一個穿著好看衣服的孩子,不會立刻開槍可以找到機會活下來。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威脅著問,哀求著問,然后她的眼睛里劃過了絕望。
因為她看見貴族的孩子不急不躁地舉起了一把槍。
孩子拿著槍,絲毫不懼她掐緊脖子的手指,他的眼神依然安靜。
然而,下一瞬,她的眼睛重燃希望。
她聽到孩子說“我叫雷諾克勞瑟。”
“他叫路易斯薩利安德洛林。”林行韜看了看女人兒子上掛著的牌子,對男孩說,“記住這個名字。你會用槍嗎,我教你。”
林行韜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也許他會在未來、也許他已經(jīng)在過去聽說個這個名字,他的記憶混亂,記得不是很清楚。
在他教這個叫雷諾的孩子用槍的時候,他的腦海里閃過一句話媽媽讓雷諾警官教我開槍吧
時光也許也是錯亂的,事實也許也會顛倒,林行韜從容地換上臟兮兮的衣服,幫助女人將她的鏈條塞給雷諾,說“自詡優(yōu)雅的大人不會搶奪孩子的戰(zhàn)利品。”然后走向樹林的深處,等待第二輪狩獵的開始。
林間的風越吹越大,它們自發(fā)地拂開溪水上連綿不斷的落葉,好讓一度溶入水中的靈魂更加清晰地顯露出來。
倒影中并不是路易斯的模樣。
林行韜的眉目間壓抑著怒火,轉瞬間鋒芒畢露。
落葉無聲滑過,被切割成兩半。
作者有話要說 出場還挺多卻始終是個工具人的雷諾
從前的雷諾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拿著槍的是鈕祜祿雷諾。,,大家記得收藏網(wǎng)址或牢記網(wǎng)址,網(wǎng)址 ,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請加qq群647377658群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