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雕爹沒正經(jīng)上過學(xué),說出來的情話粗糙,沒情趣,卻發(fā)自內(nèi)心,甘露一開始發(fā)噱,噱著噱著淚流滿面。
她體貼地沒去打擾沙雕爹,領(lǐng)著盧南樵去了自己房間。
剛立春沒幾天,驚蟄還要再過半月,春風(fēng)乍暖還寒,她卻已經(jīng)等不及了,把糊在雕花窗外的厚油紙撕掉,換上從滬城買回來的窗紗,通風(fēng)敞亮。
盧南樵隨意坐在一張?zhí)贄l編的躺椅上,底下兩個竹條箍成的羅漢輪,不倒翁一樣,怎么搖擺都不翻車,愜意舒適,左右還有竹篾扶手,能擺放茶水點心,是甘露畫了圖樣,請村里技術(shù)最好的人家手編出來的。
盧南樵喜歡地不行,問甘露能不能幫他也定做一個
“我爸肯定喜歡這種藤椅,他念叨過好多回,還專門打電話給工藝品廠的廠長,都沒你這種款式好。”
甘露答應(yīng)了,傷感小姨的驀然離去,家里就此少了一口人,蔫蔫滴提不起精神,跟倒春寒的小韭菜似地。
盧南樵好笑,變戲法似地從身后拿出一個提兜,打開,最上邊是一盒大白兔奶糖,精品限量裝,橢圓形的淡藍(lán)鋁盒,海碗大小,典雅精致,小兔子圖案呆萌可愛。
挪開糖盒,下面是一個米白色的薄木盒,做工考究,系著白綾制成的大蝴蝶結(jié),旁邊還鏤雕兩行銘文:“永遠(yuǎn)懷念我們偉大的總理”、“永遠(yuǎn)堅持無產(chǎn)階級大革命”,中英對照,逼格爆表。
甘露穿劇以后,頭一回見到這種紅色年代奢侈品,小心翼翼地掀開盒蓋,揭掉薄如蟬翼的防塵紙,眼前霍然一亮:
大大小小十幾樣?xùn)|西,最多的是白綾絹花,一瓣一瓣層層疊疊,乍一看像真的牡丹花,一大七小八朵,然后還有一對鑲珍珠的徽章,一個白綾臂章,一個巴掌高的白瓷紀(jì)念像。
盧南樵拿起兩朵小白綾花,一左一右替她別在發(fā)梢上。
甘露沖到鏡子前仔細(xì)看,按這個年代的審美,嬌俏可愛,應(yīng)時應(yīng)景,美得不行,走在街上回頭率百分百。
她美滋滋地得瑟一會兒,問盧南樵哪兒來的這些東西
“這個木盒聞起來香噴噴的,是什么材質(zhì),怎么還雕刻洋文”
“那是香梨木,前一陣子總理過世,追悼會上專門贈送國際友人的,我留著沒什么用,給你戴正合適。”
甘露哼哼,開森滿意,卻不打算放過他:
“我給你的那摞洋錢,可不止值這點點東西你別想蒙混過關(guān)。”
“你一個小丫頭,怎么會有洋錢那是金圓券,記住了,是金圓券!”
盧南樵矢口否認(rèn),比甘露還撒謊不眨眼,邊說邊拿過他的“為人民服務(wù)”,掏出錢包,掏出一張百元面值的金圓券遞給她:
“傻丫頭,好好看看,記住這種券的主要特征,萬一有人問起,別說岔了露馬腳。”
甘露囧。
這事就怪金士釗、朱克文辦事不謹(jǐn)慎,做戲沒做全套。
金圓券的主意是吳碧蓮先想出來的,她認(rèn)識金圓券,可甘露沒見過,盧南樵幫他補(bǔ)上了這一課。
甘露剛開口就吃癟,氣鼓鼓地埋怨:
“你用不著就早說嘛,害我白忙活半天,那錢能買幾十頭大肥豬,夠我和我爸吃好幾年……你就是個坑貨!”
盧南樵笑得像狐貍:“你年紀(jì)不大,心思倒很縝密,金士釗都比不上你,那個縣里新來的領(lǐng)導(dǎo),一貫好大喜功,你只看這次金圓券的事情,就能知道他的作風(fēng),想抓住這種人的把柄……很容易。”
甘露還在糾結(jié)她的洋錢,不滿盧南樵的蒙騙,奚落他:
“這次反敗為勝,是你爸出力多,還是你出力多呀”
“我爸壓陣,我打頭陣,上陣父子兵嘛。”
甘露驚訝:“他不是蹲牛棚了,還能自由活動”
“已經(jīng)從那兒出來了,去了四九城,看望他偉大的老領(lǐng)導(dǎo)……不出意外的話,很快就要復(fù)起。”
盧南樵說得遮掩,甘露卻秒懂,按照劇情,這位偉人還能撐半年,山河就要再一次驚變,現(xiàn)在拖著病體,提前做一些人事安排吧。
她沒有操心國家大事的覺悟,對著一面大方鏡欣賞自己發(fā)辮上的小白綾花,還把那個鑲嵌了一圈珍珠的小徽章佩戴上,大約是贈送國際友人的伴手禮,徽章的款式、材質(zhì)、造型都優(yōu)雅漂亮,罕見地脫離貧下中農(nóng)的審美口味。
另一邊,盧南樵眼尖,瞥見了她藏在枕頭底下的春款毛衣,從藤椅上悄悄站起來,溜過去拎起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