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生百口莫辯。
他的淡定和底氣, 來自“坦蕩”, 他是真的沒拿那些錢,以為是手下抄家的知青貪小便宜, 一時起意做了這種丟臉事,只要及時把錢交出來, 賠個禮就算完。
事態(tài)的發(fā)展, 超出他的預(yù)料。
人人都說沒拿錢,那錢還能自己長翅膀飛了
當(dāng)初他們設(shè)局坑李子得意洋洋,沒想過現(xiàn)世報來得快, 他們也被人擺了一道。
王安生急眼, 把幾個心腹聚在一起,拍桌子恐嚇:
“到底是誰拿了那些錢, 馬上交出來!等公社的人過來, 再交都晚了!幾千塊啊,真想去吃牢飯!”
茲事體大,誰都明白厲害, 可就是沒人承認偷過錢, 不但兩千七百塊的稻種錢沒人認, 甘家的三百多塊積蓄、吳碧蓮的兩百多塊私房也沒人認領(lǐng),個個梗著脖子, 賭咒發(fā)誓。
一個叫“彭紹”的男知青心眼多,狐疑:
“安生,你說咱們會不會……中計了”
王安生心一沉,黃泥抹到里, 不是屎也是屎,他們這伙知青扯旗放炮地沖進支書家,沖進吳碧蓮家,亂打亂翻,全村人都親眼看著,轉(zhuǎn)頭人家的錢找不見了,不賴你賴誰
如果是三五十塊錢,甚至三五百塊錢,他們這么多知青,拼拼湊湊先把窟窿填上,過了眼前的難關(guān)再說,三千多塊砸鍋賣血也湊不出來。
王安生指著其中幾個知青怒罵:“我讓彭紹和蒿子悄悄去翻吳碧蓮的家,誰讓你們也跟過去了瞎起什么訌!還敢把甘大海的家也抄了,他再窩囊也是個支書,不是泥捏面塑,惹急了他,誰都落不了好!”
被噴的幾個知青木著臉,不吱聲,也不分辨。
另一邊,徐會計已經(jīng)領(lǐng)著兩個公社干部返回蘆莊,其一是朱克文,其二也是老熟人,金士釗。
他借口蘆莊這場風(fēng)波,跟“洋冥錢”也有關(guān),他有義務(wù)協(xié)調(diào)處理好。隨行還有派出所的幾位蜀黍,開著一輛軍用舊三輪摩托,浩浩蕩蕩一行人。
來的路上,徐會計已經(jīng)把情況跟他們介紹清楚,進村之后,直接搜查。
甘家小院和知青點,是重點搜查對象,甘露和沙雕爹也沒躲過,被挨個搜身。
朱克文不顧主任之尊,親自動手搜甘大海,孟桂英陪著一個蜀黍搜甘露,幾乎掘地三尺,鬧得雞飛狗跳之后,一無所獲。
盧南樵來遲一步,身邊還跟著一個戴眼鏡的男知青,甘露瞧著眼熟,居然是在河堤上擺攤賣春聯(lián)的得瑟男!
此刻蔫耷耷喪著一張小白臉,霜打過的茄子一樣,半點神氣勁都沒了,看見甘露,他眼神閃了閃,沒敢上前來搭訕。
王安生看見盧南樵,也不端架子了,也不喊“南樵”了,急火火湊上去喊冤:
“盧主任,我都問過了,真沒人動那些錢,他們是誣陷!”
盧南樵面色不虞,懟他:“所有人都看到你們知青抄了支書的家,證據(jù)確鑿,你們有證據(jù)證明自己是被誣陷的嗎”
王安生不吭聲,表情憤懣,他身邊那些知青,彭紹為首,一個比一個不服氣:
“艸!訛人都訛到知青頭上了,知青招誰惹誰了”
“盧主任,你可是知青領(lǐng)袖,做人別忘本……”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咱怕什么呀!”
“沒拿就是沒拿,這些刁民冤枉好人!”
“……”
盧南樵驀然轉(zhuǎn)身,緊盯著彭紹:“彭知青,麻煩你說一說,誰是刁民報案丟錢的一個是吳校長,她從前是公社文藝宣傳隊的骨干,現(xiàn)在是蘆莊小學(xué)的創(chuàng)始人,入黨積極分子;另一個就是甘支書,十幾年的村干部,優(yōu)秀黨員,出了名的憨厚老實,你覺得他倆誰像刁民”
彭紹被噎得啞口無言,周圍嘰喳吵鬧聲陡然一靜。
盧南樵難得發(fā)火,看著周圍烏泱泱的知青,語氣冷肅:
“上次你們圍攻大隊部,鬧著要當(dāng)教師,要當(dāng)村干部,公社好不容易協(xié)調(diào)好,這才過了幾天,又鬧出事來,無憑無據(jù)就敢抄了支書和社員的家,簡直無法無天!我們知識青年來農(nóng)村插隊,是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的,不是來教育貧下中農(nóng)的,要端正態(tài)度。 ”
他說得入情入理,奈何聽的人跋扈不群,王安生為首,被尅的知青都有些不以為然。
甘露躲在一旁冷笑,催促沙雕爹:
“還傻愣著干嘛,讓民兵隊抓人,先抓那七個亂打亂砸,有偷錢嫌疑的知青,讓派出所的人審訊,問他們的主謀是誰,贓款藏在哪兒……”
民兵隊早就等著這話,一涌而上抓人。
知青點瞬間炸窩,咒罵夾雜著拳腳,一照面就倒下七八個,插隊知青普遍文弱,嘴皮子天下無敵,拼蠻力秒敗,一個個被揪了出來,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推搡出人群。
朱克文不滿,質(zhì)問盧南樵:“盧主任,你這工作方法有問題,不合適嘛!甘大海,趕緊讓你的人把知青放了,瞎胡鬧,惹出事來你擔(dān)不起……”
甘大海梗著脖子反詰:“沒了兩千多塊稻種錢,我更擔(dān)不起,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把那錢搜出來!”
甘露補刀:“朱主任你覺得這種工作方法不合適,沒問題,只要你肯再批給大隊一筆稻種錢,怎么辦我們都聽你的。”
朱克文吃癟,悻悻退后。
彭紹那伙人不見棺材不掉淚,才剛被捆起來,就有個鼻涕蟲扛不住了,哭唧唧承認從吳碧蓮的婆婆身上“撿了”一個花手絹,裹著一小卷錢,有二三十塊。
當(dāng)時老太太被推了個趔趄,摔坐在地上,錢從褲兜里滾了出來,這知青欺負她腦子不清楚,貪小便宜撿走。
錢到手以后,他嫌手絹臟兮兮惡心,隨手扔進路邊的池塘里。
有了這個突破口,群情激憤,沒費多少工夫,“罪證”就被村民用竹笊籬勾出河面。
吳碧蓮出面辨認,確定就是她婆婆的青花布手絹,左鄰右舍也佐證無誤。
這年月錢包少見,村民裝錢要么直接裝兜里,要么包在手絹里,紙幣和零零散散的硬镚兒胡亂裹在一起。
王安生的臉色陰沉的幾乎能滴出水,瞪著那個哭成一灘稀泥的知青,恨不得沖上去揍死他。
這人就是他安排去翻吳碧蓮家的兩個知青之一,不要臉做出這種事,連累他也染了嫌疑。</p>
現(xiàn)在,不止甘大海,幾乎全蘆莊的村民都認定:是知青偷了支書家的公款和積蓄,隱匿私吞,妄想蒙混過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