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明朗等得不耐煩,謝長風用最快的速度洗完澡換好衣服, 出來時明朗已經(jīng)在門外的車里等著了。
“走吧!”
謝長風上車坐好, 伸手捋著頭發(fā),她趕時間只胡亂吹了幾下, 發(fā)梢還帶著濕意, 水珠順著手腕往下流,浸濕了袖口。
明朗沉默著發(fā)動車子, 隨手把空調(diào)溫度打高了些。
短發(fā)長得快,個把月不修就漫過了眉毛,謝長風覺得擋視線,抓了幾把嘟囔著:“晚上回來我要剪頭發(fā)了,這么長……”
“不行!”明朗斷然喝止。
從謝長風上車, 他就沒正眼看過她,雙手抓住方向盤, 牢牢盯著前方,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考駕照。
“什么不行?”
謝長風沒聽明白, 轉(zhuǎn)頭瞥見后座上有塊毛巾, 高興地抓來擦頭。
“明朗哥, 這是你的?回家后我洗干凈還你啊。”
她在明朗一臂之外動來動去,暖風把她沐浴后的馨香蒸騰開來, 盤旋在車廂里,怎么也散不開。
明朗梗著脖子目不斜視, 被那香味攪得心煩意亂,想開窗又狠不下這個心, 偷偷狠吸了幾口,不知想到了什么,耳朵根都開始泛紅。
天色漸暗,路上行人漸稠,紅綠燈也多了起來。
車子在一個亮紅燈的路口停下,明朗拉起手剎,猶猶豫豫地轉(zhuǎn)過頭。
謝長風正歪著腦袋專心呼嚕濕發(fā),細細的脖頸毫無遮攔地暴露在外,明朗仔細看了看,的確沒有喉結(jié)突起。
這個年紀的男生喉結(jié)不突出也是常事,但謝長風那么瘦,幾乎就是皮包骨,脖子線條細潤流暢,沒有丁點起伏。
明朗不自覺地皺起眉,眼神再往下滑,觸到校服拉鏈時,像是被燙到似的,陡然彈開,連帶著呼吸也變得急促了。
房間里看到的那玩意兒,像一枚深水炸|彈,把明朗徹底炸懵了。
從一開始,明朗就被告知要來家里住的是個男孩,嚴寶華還給他看過謝長風的資料,性別那一欄明明白白寫著‘男’。
如今只有兩個解釋。
第一,謝長風謊報性別,瞞天過海得到了進城高考的名額。這事兒不是鬧著玩的,很可能她的校長跟村長共同參與了瞞報。
第二,謝長風是個異裝癖的變|態(tài)。
這兩個解釋,明朗都無法接受。向來不爽就罵,有火就發(fā)的大少爺,這次被一團亂麻堵了胸口,憋得氣兒都不順了。
“別剪頭發(fā)。”
在車子重新起步的檔口,明朗突兀地冒出這樣一句,“你短發(fā)很難看。”
“?”
日常被嫌棄的謝長風覺得這次的要求有點超綱:“不剪怎么行,難道還能留長?你看我前面劉海都能扎起來了。”
說著,她揪了一撮頭發(fā)給明朗看,明朗瞥了一眼,點頭道:“扎起來也行。”
“??”
謝長風覺得這位仁兄很有想法,“何老師應該會生氣吧。”
明朗沒再繼續(xù)深入這個話題,他想起了另一件事:“你手上的凍瘡好了嗎?”
“好了!”
謝長風開心地把手攤開給明朗看:“謝謝哥的藥,今年好得比往年都快。”
那雙手談不上白嫩,關節(jié)略顯粗大,指甲全是光禿禿的,新傷舊傷疊在一起,甚至有些丑。
女生會有這么難看的手?
明朗皺起眉,咽下了滿腹狐疑。
簡家的晚宴設在酒店宴會廳,加上親朋好友,有十來桌,還搭了個小舞臺供來賓發(fā)言。
出了這么一位名人,一中從上到下與有榮焉,幾個副校長都來了,在臺上對簡書瑤贊不絕口。
最后,老何上臺把簡書瑤三年來獲得的榮譽全部念了一遍,謝長風仔細聽著,覺得自己跟別人有天塹般的差距。
其他同學就沒那么認真了,簡書瑤的厲害他們早就習以為常,這次都是來蹭飯吃的,上面吹得天花亂墜,下面也只是打打鬧鬧,像野餐一樣快活。
謝長風早被一幫女生拉到了她們那桌,她仰著頭認真聽講的乖巧模樣,引得女生們嚶嚶亂叫,剝蝦、剔骨、切塊,源源不斷的食物把她面前的菜碟堆成了小山。
兩個多月的時間,謝長風已完全適應了大城市的生活,跟班里同學相處融洽,快手上的粉絲也越來越多,還教會了她不少網(wǎng)絡用語。
當她穿著整潔的校服,雙眼閃著神采,笑嘻嘻地說著“我酸了”,“小姐姐你往后稍稍”這些話時,沒人能看出,她就是之前電視上,那個邋遢得像流浪狗的鄉(xiāng)下傻小子。
明朗隔了幾桌,穿過人群遠遠注視著謝長風,看她熟稔地跟同學們談笑,有種如魚得水的快樂,那臉上的笑容感染了明朗,讓他也不由自主地翹起了唇角。
“你還在這兒傻樂?”
方文正瞥見明朗的笑,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氣糊涂了吧?女朋友就要走了,你還笑得出來?”
“滾,”
明朗打開他的手,認真糾正道:“別張口閉口女朋友,小心告你誹謗啊!”
“幾個意思?”
方文正的眼神在明朗跟簡書瑤身上打了幾個來回,捂著嘴對明朗大聲耳語道:“表白失敗了?”
“鬼個表白,閉嘴!”
明朗恨不得抽他一個大耳刮子。
“我跟明朗就是純粹的友情。”
簡書瑤終于聽不下去了,親自出面澄清:“別傳謠言啊,影響我在美國找男朋友。”
正說著,臺上在叫簡書瑤,她用手點了點方文正,丟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后再快步朝舞臺走去。
方文正看著在舞臺上侃侃而談的簡書瑤,用手肘撞了撞明朗:“怎么回事啊,你們?”
“什么怎么回事,本來就沒事。”
明朗也在看簡書瑤,今天她是主角,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了條白裙子,看起來清新又可愛。
但明朗只覺親切,心中毫無波動,像看自家表妹一樣。
“真的假的?”
方文正見沒戲看,頗有些失望:“前陣子你不是還想跟她一起去美國嗎?”
“有嗎?”
明朗挑眉,一臉無辜:“美國連個放孜然的燒烤都沒有,去那兒干嘛!”
隨著簡書瑤發(fā)言完畢,掌聲后晚宴正式開吃。
方文正一見能活動了,轉(zhuǎn)頭就往陳瀟那桌撲去,把明朗身邊的座位空了出來,簡書瑤下臺后,很自然地走過去坐下。
“牛啊你!”
明朗沖簡書瑤偷偷比了個拇指,傾過身子小聲提醒她:“看,你把老何說哭了。”
主桌上,七班班主任老何果然淚眼婆娑,不停地用餐巾擦拭眼角,時不時朝簡書瑤這桌投來慈愛一瞥。
“有什么稀奇,他家貓感冒了他都會哭。”
簡書瑤無情吐槽,抬眼看了看老何,笑道:“他估計是在心疼,少了個理科狀元的苗子。”
這倒是事實,高中幾次全市聯(lián)考,簡書瑤就沒掉下過前三十。
“不過,正好轉(zhuǎn)了個好苗子進來,老何也不虧啦。”
說這話時,簡書瑤朝謝長風那桌望了望,再轉(zhuǎn)頭看向明朗:“還有三個月,你有什么打算?”
“只剩三個月了?”
明朗往嘴里送了塊魚肉,毫無高三生的自覺,“難怪聽張嬸說,那小子現(xiàn)在越睡越晚,天天熬夜做題。”
在座的同學中,可能就你沒有熬夜做題!
簡書瑤壓下吐槽,順著明朗的話接道:“他的成績?nèi)绻麤]有加分,上top10還是有點吃力,不過從他的教育背景來看,已經(jīng)非常優(yōu)秀了。”
這話明朗愛聽,就跟自己受了表揚似的,嘴角揚了揚,又矜持地壓下來,淡定回應:“還行,腦子不笨,也知道努力。”
簡書瑤聽見這毫不見外的謙虛,笑了笑,瞇著眼打量了明朗片刻,轉(zhuǎn)頭開始夾菜。
“以后他去北京了,希望你們的感情還是這么好。”
北京?
明朗手里的筷子一頓,沒明白:“他去北京干嘛?”
“這個成績應該都想去北京吧,或者上海?”
簡書瑤偏頭一笑:“他應該對自己的未來有明確規(guī)劃,你可以問問。”
未來?規(guī)劃?
這兩個詞驟然闖進明朗的腦子里,讓他有片刻的愣怔。
明朗是典型的富三代,家里娘有錢爹有權,像大部分富家子一樣,他的人生常年處于‘三無’狀態(tài):無憂無慮無目標。
得到得太過容易,也就不懂珍惜二字。
明朗從小就活得灑脫,做事全看心情,學習自然是七零八落,好在他沒有不良嗜好,課總是要去上的。
大學在哪兒念,家里早有了各種計劃,要等外公和他爸最終定奪,他只需要在九月乖乖打包入學就成。
長到十八歲,能激起他斗志的,似乎只有游戲了。
方文正在鄰桌纏著陳瀟,再三向她保證自己一定會跟她考上同一個大學;簡書瑤的美國之旅就在眼前,好像人人都有方向,都在朝著目標努力——
除了明朗。
在回家的車上,明朗問了謝長風想考什么大學,她的答案果然在簡書瑤的意料之中。
“我想學新聞,會在人大跟復旦之間挑吧。”
謝長風答得沒有絲毫猶豫。
明朗想了想那兩個大學,人生頭一次品味到了哀愁。
第二天,班級排名倒數(shù)的明大少爺轉(zhuǎn)性了。
他停了睡覺,戒了游戲,上課認真聽講,隨時拉著學霸同桌問問題。
簡書瑤沒問他是怎么想通了要學習,只是默默拿出了自己各科的筆記本,“高中三年的都在這兒,我一直盼著有天能傳給你。”
明朗掂量著筆記本,真誠發(fā)問:“你覺得我三個月能學到什么程度?”
簡書瑤看著他的眼睛,默默地又加了幾套真題集:
“往死里學,估計能擦線上二本?”
明朗沉默著收下了來自學霸的所有饋贈。
嚴寶華對明朗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當然大力支持,雖然這轉(zhuǎn)變來得有點晚,但亡羊補牢總未為遲。
她趕緊找了金牌補習老師,一三五數(shù)學、二四六語英,周日理綜,把明朗的時間排得滿滿當當?shù)摹?
于是每晚明朗晚自習上一半就得去補課,回家時間不定,早上他又是遲到大戶,向來沒法準點起床,所以跟謝長風同班以后,除了開學第一晚,兩人竟再沒有同過路。
山里散養(yǎng)長大的孩子,身體機能都不差,謝長風只用了兩個下午,就學會了騎自行車,每天晃晃悠悠的迎著朝陽去上學,披著星輝歸家來。
她過得充實又快樂,連身高都竄了兩三厘米,唯一的不完美,就是每晚騎車回家放空大腦時,隱隱覺著缺了點什么。
行道樹挺拔依舊,但少了個人,路燈下的影子就帶了幾分寂寥了。
進入三月,簡書瑤離開了學校,明朗身旁的座位空了出來,不少眼睛都盯著那個黃金位置,但他不開口,沒人敢妄動。
謝長風也動了心思,期期艾艾的,猶豫了好幾天,終于在一個周末逮住了明朗。
“哥,等等!”
守在客廳的謝長風,一見明朗回家,立刻把他叫住了。
明朗最近一直避著謝長風,學渣忙起學習來,要比別人多花好幾倍的功夫,腦子塞得滿滿的,也就沒時間東想西想,加上兩人碰面的機會少,正好眼不見心不煩。
他沒想到長風會主動找上門來,怔了怔,一臉漠然地站定。
“哥,我能搬去和你同桌嗎?”
說這話時,謝長風咬著點下唇,眼神純良得像落在窗臺上跟你討瓜子吃的小松鼠。
艸!
明朗在心里罵了一句,移開目光不去看謝長風。
一個男人他媽的咬什么嘴唇!
那是什么眼神,賣萌求抱抱嗎?
媽的!你到底是個什么?男人女人還是人妖?
明朗維持了大半個月的冷酷,被長風一句話輕松摧垮,短短十幾秒,他已經(jīng)在腦子里咆哮出一篇小作文。
好在他還能沉住氣,開口時恢復了冷淡:“干嘛,你跟班長不是坐得好好的?”
說完,他不給長風反駁的機會,抬腿就走。
長風一愣,也不知這話是答應還是不答應,正琢磨著,已走上樓梯的明朗又開口了。
“周一早點去。”
他站在樓梯中間,側(cè)過半個身子,一幅愛答不理的模樣:“搬座位時別打擾其他同學!”
長風眼睛一亮,爽快回道:“遵命!”
到了周一,謝長風果然起得很早,等明朗到校時,她已經(jīng)吭哧吭哧地把課桌調(diào)整好了。
明朗在全班同學的注目下,帶著一臉‘他非要跟我同桌我也沒辦法’的漫不經(jīng)心,三步并作兩步小跑回到座位上。
“上課別講話,也不許吃零食,如果我睡著了你要負責叫醒我……”
明朗正敲著桌面,跟新同桌約法三章,就見謝長風提筆刷刷地在筆記本上寫著什么。
“哥,這是你數(shù)學試卷的錯題分析,你先看看,其他幾科的我還在總結(jié)。”
謝長風把本子推給明朗,用筆尖點著分析文字:“整篇試卷看下來,感覺你還沒形成完整的知識框架。哥,高一高二的書你在看嗎?有什么不懂的你都可以問我。”
明朗看著整整五頁的試卷分析,一口氣有點提不上來。
“你就是為了給我講題才搬來的?”
“嗯。”
謝長風回答得干脆又利落:“我看了你一模的成績,加上明伯伯以前也說過,讓我?guī)蛶湍悖晕揖筒徽堊詠砹恕!?
明朗那口沒提上來的氣,直接落回了肚子里。
謝長風還在繼續(xù):“沒關系,哥你就是基礎弱了點,咱們就像在補漁網(wǎng),把那些大大小小的洞都補好就行了。”
還大大小小的洞……
明朗磨著牙根,“那我還真是謝謝你了。”
“別這么說,”
謝長風就像收了熱心群眾錦旗的民警,笑得淳樸又不好意思:“能幫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
明朗對著那張笑臉,再大的脾氣也發(fā)不出來,只能把屈辱嚼碎了往肚里吞。
不過很快,明朗就體會到了跟謝長風同桌的好處。
那小子是真聰明,腦子轉(zhuǎn)得快,思維又縝密,什么難題到他手里,都能用最簡單易懂的方向講解出來,還很會舉一反三,問一道題,由這個知識點衍生出的一系列題目都能給你講個遍。
除此外,她特別熱心,幾乎是有求必應,不管誰來問題,謝長風都是熱情有加,常常搞得自己沒時間上廁所,踩著上課鈴百米狂奔。
明朗沒見過如此實誠的傻子,忍不住罵他:“你不知道先去上廁所啊,這些人的問題少回答一個他們不會死!”
“漏一個知識點,高考可能就少3-10分,說不定就是線上線下的事兒。”
謝長風被罵也不惱,笑得憨憨的,“高考太重要了,誰也輸不起啊。”
明朗怔了怔,沒再接話。
下課后,有同學再來找謝長風問題,老覺著頭頂涼颼颼的,一抬頭,人狠話不多的朗哥正冷冷地瞅著自己,眼神清楚明白地寫著:擾我清凈者,死!
慢慢的,來問題的同學越來越少,到最后都只敢趁明朗不在時來找謝長風。
漸漸的,有奇怪的流言從七班傳出來——簡書瑤轉(zhuǎn)學后,明朗相思成疾,一不小心就彎了!母雞孵蛋一樣地守著自己新同桌,誰看撓誰!
流言傳遍了宣城一中,兩個當事人卻還被蒙在鼓里。
等方文正把流言當笑話講給明朗聽時,明朗嘴角一抽,恨聲道:“誰他媽說我彎了?”
方文正拍著大腿笑:“我也是這么說的!我說朗哥就算要彎,看上的也應該是我啊……咦,怎么感覺有哪里不對?”
沒人告訴給謝長風這事兒,她整天樂呵呵的,過得開心,學得也開心。
自從上傳了幾次考試的試卷后,她的快手已經(jīng)演變成了在線答題號,不少慕名前來的初、高中生,都抱著作業(yè)來找這位‘高顏值學霸小哥哥’,甚至還有不少人求長風開直播刷題。
-小哥哥你開直播吧,一定能成為網(wǎng)紅的!
-小哥哥人美心善,比那些網(wǎng)紅好多了!不要用那個詞侮辱我們寶藏哥哥!
-美麗的人就請多發(fā)自拍好嗎,每天九宮格不要停!
-講真,小哥哥講題的思路比我們老師簡潔多了,你要是真開直播,我要叫我們?nèi)熒紒砜?
謝長風不善拒絕人,尤其是面對網(wǎng)上這些能言善道的網(wǎng)友,她總是回個傻笑的表情,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