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傳香無心對他曉以利害,只戳著他的腦門嗔罵:“你懂什么!”
不久之后洪巧也回來了,家人們圍住她詢問洪悅家的情形。
她心有余悸道:“大姐一到家就讓我回來了,別的什么都沒說。姐夫臉色好可怕,橘青發(fā)黑,好像會吃人的樣子。”
眾人擔(dān)心洪悅安危,忙打電話,洪萬好夫婦為搶手機(jī)差點(diǎn)吵起來。
“大妹,你現(xiàn)在怎么樣?那人渣有沒有兇你?”
“大妹,你過來了嗎?要不要老豆開車去接你啊?”
父母心急如焚,洪悅的回答卻像從冰柜里傳出的。
“我很好,什么事都沒有,你們別急,我現(xiàn)在就過來。”
她的行動遠(yuǎn)比通知的遲緩,傍晚才到家。望眼欲穿的家人齊來接應(yīng),繞著她仔細(xì)查看,唯恐有損傷。
洪萬和急著聽她的決定,再次控訴黃丹云:“大妹,人渣跟你說了什么?不管他怎么狡辯你都別信,我和二妹親眼親耳看見聽見他和那狐貍精亂搞,警察也取證做了筆錄,他就算說到舌頭生花也賴不掉!”
洪萬好也作證:“是啊,我和你媽到派出所時還見過那個女人,警察都說黃丹云和她有一腿,你不能再被他騙了!”
洪悅比在派出所時還平靜,更多了一份不同尋常的陰沉,說起話來像開老爺車緩慢死板。
“你們希望我離婚嗎?”
人們沒能正確理解這句問話的含義,以為她在征求意見,尋求支持。
曾淑琴忙伸手搭住她的雙肩,殷勤鼓勵:“你對黃丹云那么好,他一點(diǎn)不記情,還在你懷孕時搞外遇。這種爛到骨子里的男人絕對不能要!你放心,離婚以后琳琳和肚子里這個我和你老爸會幫你照看。要是黃丹云耍賴皮,我們也會替你收拾他。”
洪歡幫腔:“大姐,二姐有同學(xué)是做律師的,專打離婚官司,能幫你爭財(cái)產(chǎn)和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
洪爽應(yīng)聲與大姐對視,刺人的寒意再度襲來,這下她確定了對方的不滿情緒,狐疑下保持沉默。
洪悅收回視線,望著虛空僵木發(fā)話:“我已經(jīng)和小黃說好了,我們不會離婚。”
她的神態(tài)好似戰(zhàn)敗國代表誦讀投降書,在場人等都深切感受到那份忍辱負(fù)重的沉痛,一時間群起憤慨。
洪歡先不知輕重地埋怨:“大姐,黃丹云搞女人搞得上新聞了,這樣你都不離婚,太窩囊了吧。”
洪萬好也怨女兒懦弱,說她再忍下去黃丹云會得寸進(jìn)尺,以后必定干出喪盡天良的壞事。
洪悅做了個艱難的吞咽動作,好像咽下了一枚鋒利的刀片,嗓音沙啞傳遞出血淋淋的痛感。
“我是經(jīng)過慎重考慮才做這個決定的,不為別的,只為了琳琳和肚子里的孩子。”
她堅(jiān)持母性犧牲人性,旁人扼腕嘆息,追求人格獨(dú)立的洪爽最受不了,擠到她跟前峭急勸說:“大姐,你才跟黃丹云結(jié)婚幾年他就變成這樣,今天在派出所我們都看過他那副臭德行,這種人不會悔改的。你原諒他,他只會越來越過分,讓你吃更多苦受更多罪,不但會毀掉你的一生,還會連累孩子們!”
洪悅僵硬的臉突然像峭壁裂縫迸出火紅的熔巖,洪爽覺察時左臉已與她的右掌擦出脆響。
現(xiàn)場猶如暴雨前夕的池塘,呈現(xiàn)窒息般的寂靜。
每個人消化意外的速度不同,洪萬和最先沖破驚詫,口沸目赤責(zé)問洪悅:“大妹你是不是瘋了?干嘛打二妹!”
洪悅也像揭蓋的砂鍋露出翻涌的滾湯,怒視錯愕的洪爽:“她做了那么過分的事,不該打嗎?下午的事網(wǎng)上都傳遍了,不光小黃的同事朋友,連他老家的親戚也打電話來問,還有他的工作很可能保不住了,以后所有熟人都會對我們指指點(diǎn)點(diǎn),叫我和琳琳怎么見人?剛才小黃問我,我們家的人是不是都有神經(jīng)病,尤其是阿爽,居然報(bào)假警抓他,要不是他運(yùn)氣好,被電線擋住,琳琳就成孤兒了!”
說著亢奮地湊近質(zhì)問:“你做事之前為什么不想想后果?為什么這么沖動?這是我的家事,你好歹打電話問問我啊!”
洪爽內(nèi)心亂過垃圾堆,大姐一向?qū)λH厚,得她敬重,她缺乏與之爭吵的經(jīng)驗(yàn),大腦停留在編程階段。
旁觀者反應(yīng)比她快,鄭傳香和洪萬好夫婦都急著怨她錯怪好人。
洪萬和最見不得狗咬呂洞賓,首次對大侄女做出雷公臉。
“你罵錯人了,警察是我叫來的,姓黃的大白天帶著女人去酒店開房,兩個妖精打架玩得可嗨了!我不想你受窩囊氣才報(bào)警抓他們,二妹也是,為了維護(hù)你狠狠教訓(xùn)渣男,除了親姐妹,誰肯趟這種渾水?你不怨奸夫淫夫,反倒怪我們整你老公,丟你的臉,那渣男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讓你昏成這樣!”
他罵到洪家人心里眼,其余人礙著情分沒這么嗆辣,措辭都偏苦澀。
“是啊大妹,這事錯在黃丹云,你干嘛還維護(hù)他?”
“我們都快被他氣死了,你還幫他打二妹,剛才這一巴掌我和你媽看了都寒心。”
“姓黃的都是在騙你害你,只有家里人對你真心實(shí)意,你不能好壞不分啊!”
連洪歡也看不下去,高發(fā)義憤之詞:“大姐,二姐平時是野蠻霸道,可這次沒做錯啊,一顆打壞了的臭雞蛋,你硬要撿起來吃,乞丐也沒這么下賤。”
洪悅聽洪萬和解開誤會,已自悔沖動,目光再不敢與洪爽接觸。但家人們的指責(zé)并未動搖她的心智,還在遭受集體打壓后猛烈反彈。
“你們不要再說了,具體情況怎么樣我比你們都清楚,那女人叫鮑月,是小黃的同鄉(xiāng),以前在我們公司做前臺,還是我介紹進(jìn)去的。她有男朋友,去年去新疆打工,明年協(xié)議期滿才能回來。小黃說因?yàn)榧拍藕退阍谝黄鸬模U月也沒打算跟男朋友分手,等那男生回來他們就會結(jié)婚。”
她的解釋恰似逆風(fēng)點(diǎn)火,家人們聽了這惡俗段子似的內(nèi)情,憤怒、震驚、恥辱、疑惑不一而足。
洪萬好也破例對她紅臉吼叫:“這么說你早知道他們的事了?還情愿頂著一身屎尿跟那混蛋過日子!你書讀哪兒去了,人家大字不識的女人都沒你蠢!”
他曾在夏蓓麗出軌時甘戴綠帽,嘗盡含垢忍辱之苦,那段日子至今仍是人生最不堪回首的傷痕。洪悅依樣畫瓢,等于在撕他的舊傷,代替命運(yùn)狠狠嘲弄他。
“我就是養(yǎng)一條狗,它也分得清好歹,不會幫著外面的惡棍咬自家人,你這傻女還不如一條狗!”
他忍不住動手推搡洪悅,深怨女兒辜負(fù)了他寄托在她身上的美好期望。
曾淑琴比誰都了解他對孩子們的感情,痛心拔腦地責(zé)備洪悅:“大妹,你知道的,你老爸這輩子沒別的心愿,就盼你們四姐妹過得好。我們賺錢很辛苦,很不容易的,你和黃丹云結(jié)婚后家里為你們花了那么多錢,就是想讓你幸福啊,可現(xiàn)在換來這種結(jié)果,你讓我們怎么想得通呢?”
鄭傳香已先替洪萬好流淚,靠洪巧攙扶才能站穩(wěn),哆嗦著哭泣:“大妹,都說養(yǎng)兒防老,可你老豆養(yǎng)你們幾個從沒想過要回報(bào),所有心血都分給你們了。你要讓自己過得好他才開心嘛,這么稀里糊涂受人欺負(fù),嫲嫲也覺得你在幫著外人扎我們心窩啊。”
洪悅心頭膿血淋漓,她何嘗不知自己正走著一條不歸路,只為不容商榷的信念固執(zhí)己見,眼中淚珠亂墜,語氣還堅(jiān)不可摧。
“就因?yàn)槲乙呀?jīng)虧欠你們太多,不能再對不起我的孩子,今后我會獨(dú)立承擔(dān)所有苦難,不會再讓你們操心。”
她鉆牛角尖的程度匪夷所思,洪萬和不能坐視母親和兄嫂心碎,張牙舞爪痛斥:“你讓一個畜生做孩子的爸爸才更對不起他們,知不知道黃丹云在派出所是怎么說你的?他說你……說你……那些話太齷齪我都說不出口!總之你不想越過越慘就馬上甩了那個畜生,你才30多歲,還能重新開始嘛。現(xiàn)在社會開放,離個婚無所謂。看你老爸也離過婚,后來不照樣組建了幸福家庭。你要學(xué)他棄暗投明,不能一條路走到黑啊,傻女!”
他以大哥舉例,沒能罵醒洪悅,反使她堅(jiān)定立場,決然道:“二叔你別說了,常言道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似雁臨風(fēng)甘苦親嘗。該走哪條路我心里最有數(shù),求你們別管了。”
長輩們豈容她自暴自棄,勸的勸,罵的罵,只洪爽洪巧不發(fā)言。后一個是膽子小,前一個是看出大姐另有隱情,出于謹(jǐn)慎才保持緘默。
曾淑琴見洪悅額頭直冒虛汗,臉上陰云漸增,趕忙拉住激動的丈夫。
“大妹有身孕,你們先別說她了,逼出事情來就慘了!”
男人們無奈退后,鄭傳香上前抓住洪悅哭求:“大妹,女人遇人不淑,這輩子都不得昌盛,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洪悅愧疚無地,多看他們一眼,胸口就多一道裂傷,拉住奶奶的手用力握了握,哽咽無語。抽泣一陣招呼洪爽:“二妹,我有話跟你說,我們到天臺上去吧。其他人別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