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是張家妹妹,快坐,可吃了嗎?”徐氏忙著招呼起來,又是搬凳子又是拿大碗倒了熱熱的茶水來。
展見星也站起來,過來見禮:“張嬸嬸。”
“星哥兒真懂事,我瞧著,似乎比上回見又高了些。”
徐氏笑:“是高了點。這孩子不肯長肉,個兒倒不比別人長得慢。”
“長個兒好,男孩子都是這樣,先長個,再長肉,要是倒過來才不好呢。”婦人張氏附和著,神色間卻有些心不在焉,展見星看出她似乎存了話想說,主動伸手:“嬸嬸和娘說話,我來抱一會兒苗苗。”
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沒那么金貴,大人忙生計,展見星這樣的大孩子幫忙帶一帶底下的弟妹是常事,張氏抱了這么久的娃手也酸了,就笑著順勢遞出去。
兩歲左右的女娃娃睡得呼呼的,但遞出去的過程里,徐氏留意到孩子的臉色紅得似乎有些過頭,一驚,道:“苗苗怎么了,可是病了?”
張氏嘆了口氣:“是呢。昨天她哥哥領(lǐng)她出去玩,摔了一跤,皮肉倒沒傷著,可是摔水溝里去了,沾了冷水,回來就發(fā)起熱來。村子里找余婆開了點草藥,吃了也不管用,我怕孩子燒出毛病來,不敢耽擱,大半夜求人套了車往城里趕,誰知這孩子倒會折騰人,進(jìn)了城剛尋著大夫,她又好了,大夫看了說不用開藥,回去捂著好好睡一覺就行了,白鬧得家里人仰馬翻的。”
徐氏安慰她:“寧可是白折騰一場,孩子沒事最要緊。”
張氏點頭:“也是這個話。”
她說著,扭頭看了下展見星,見他退回了鋪子里,坐著抱著苗苗,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模惴判霓D(zhuǎn)回來,湊近了一點道:“徐姐姐,我進(jìn)城來,趁便也有個話告訴你。你們展家族里那邊,又出壞水了。”
徐氏臉色白了一白:“他們還想怎么樣?我和星兒都不回去了,自己在城里找食吃,又不耗費他們一文,難道還不足意?”
“可不是還不足意,”張氏說道,話語間有些氣憤,“他們姓展的,除了大姐夫外,再沒一個好人。我前兒聽見人議論,說展家大房和三房在那里搗鼓,算著你快出孝了,要替你再尋個人家。”
徐氏臉色更白:“我早說了我不再嫁,只守著把星兒養(yǎng)大,他們——欺人太甚!”
“我聽他們說的可不像話,不但要你改嫁,還想著把星兒弄回去,說大姐夫這么多年都在外頭,家里田地全是他們叔伯操持,星哥兒如今大了,能做些事了,該回去幫忙才是。”
說到改嫁徐氏還能撐住,但聽見那些如狼似虎的親戚竟連展見星都惦記上了,就氣得渾身發(fā)抖了:“田地是他們操持,可出的糧食也都是他們把著,我們一粒米也沒吃他們的,如今想把我星兒當(dāng)牛馬使喚,休想!逼急了我,我上縣衙敲鼓去!”
張氏道:“徐姐姐,我說與你,你心里有個數(shù)就好了。依我的主意,快過年了,你尋個借口,這個年索性別回去過了,雖說到時候離你出孝還有四五個月,可就那些不講究的,誰知道他們能干出什么來,把你扣下,直接找個老光棍賣了都有可能。你不如就在縣里呆著,好歹縣衙、府衙兩層官老爺在上,他們要干這不要臉的事,也得掂量掂量。”
徐氏平復(fù)了一下心情,連忙點頭,道:“好,張家妹妹,這可多虧你了。我都不知該怎么謝你,若不是你來和我報這個信,我和星兒不知得吃他們多大的虧。”
張氏道:“不過兩句話,哪里值得什么。別說徐姐姐你為人好,就是不好,為著我大姐,我也不能叫他們稱心。”
她畢竟是帶孩子進(jìn)城看病來的,身上有事,話帶到了,就說要走,徐氏忙忙使油紙硬包了四個大饅頭,又找塊布頭打了個小包袱,張氏推辭了一下,沒推辭掉,也就收了,抱回孩子,胳膊上挎著饅頭走了。
展見星走到徐氏旁邊,表情很淡薄,眼底壓著冷冷的怒意。
他離張氏有一點距離,但張氏說的話,他大半也聽見了。
張氏的幾個稱呼聽上去有點奇怪,又是“大姐”又是“大姐夫”的,因為當(dāng)日展父在家時,先娶過一房原配妻子,就是張氏的姐姐大張氏,大張氏早歿,展父離開家去了南邊,在南邊做小生意時才續(xù)娶了徐氏。
大張氏無子,活著時不討婆婆喜歡,又被妯娌排擠欺負(fù),在展家很受過些罪,展父對她心中有愧,后來人離了鄉(xiāng),每年四時八節(jié)還一直記得給她燒些香火紙錢,臨終前并囑咐展見星,叫他以后祭父的時候也順便祭一祭大張氏。徐氏遵著亡夫遺言,來到大同后帶著展見星去過張家,將這件事告訴給了張家人,讓他們不用擔(dān)心女兒在地底下會餓肚子的意思。
張家人見到他們,知道了展父跑到外地又好好娶妻生子起來,本來心中有怨,但聽見這個話,又回轉(zhuǎn)來,覺得展父還算是有些良心,哭了一場,待徐氏和展見星倒是很好,留了他們吃飯。此后近兩年間時有來往,聽到展家族里又出了什么壞點子,張家人也愿意來給徐氏報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