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就在城里,明明不接也不使人告知,硬拖了她五六日,說不定都是有意的!
李蔚之自家懦弱,在代王府威勢前露了怯相,他不反求諸己,卻遷怒到她頭上來了,這是什么昏官!
龔皂隸見她直挺挺站著,眼神失焦,一句話說不出來,也有些可憐她,指點了她一句:“小哥兒,你還是往你們里老那使使勁吧,破些銀錢喂他,你們家那些東西,能要回來多少算多少罷。”
她們早把里長得罪透了,根本沒法去尋;何況銀錢,家里又哪里還有什么銀錢,鄰居們接濟一時,不能接濟一輩子,她和母親的日子已經(jīng)窘迫到吃了這頓,下頓不知在何方了——
一陣寒風(fēng)襲來,展見星站立不穩(wěn),被吹得往八字墻邊趔趄了一下,她茫然的目光順勢在墻上掃過。
設(shè)立在衙門兩邊呈八字狀的墻壁就相當(dāng)于布告墻,官府有什么需要下達于民的律令告示,都會在此張貼。
一眼望去最新的一張上寫著——
“……召年十二至十八者,品學(xué)兼優(yōu)之少年充為代王府王孫伴讀?”
展見星仰著頭,對著這張布告發(fā)怔住了。
龔皂隸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順嘴道:“這是羅府尊讓人來張貼的,府衙那邊也有。皇上真是圣明又仁慈,聽說下旨大大訓(xùn)斥了代王府一頓,連代王爺?shù)耐蹙魝鞒卸伎圩×恕V来醺杏行┬⊥鯇O因為圈禁耽誤了習(xí)學(xué),竟成了白丁,又從京里派了位有好大學(xué)問的翰林老爺來,專門教導(dǎo)小王孫們讀書。”
展見星回過神來,向他拱手拜道:“多謝龔叔教我。不耽誤龔叔當(dāng)差了,我這便往府衙去。”
龔皂隸有點急:“哎,你這小子,敢情我半天話都白說了?”
展見星蒼白著臉色,靜靜地道:“龔叔誤會了,我不告狀。”
“我去應(yīng)征。”
大同府縣同廓,縣衙府衙相去不遠,不多久,展見星已經(jīng)來到了府衙前。
這一片官署前比縣衙要清靜得多,因大同是邊關(guān)重鎮(zhèn),防衛(wèi)比別處都嚴密些,府衙門前還派有軍士守衛(wèi)。
展見星才往八字墻前站了站,一個身形高大的軍士就喝道:“兀那小孩兒,這不是你玩耍的地方,莫在這里攪擾!”
展見星匆忙間一掃,看到了墻上確實貼著一張和縣衙差不多的告示,她往軍士那邊走過去,行禮道:“軍爺,小民不是來玩耍的,敢問軍爺,府尊征召伴讀的告示還作數(shù)嗎?”
軍士打量她兩眼,臉色緩和下來:“你是要應(yīng)征的?那進去罷。”
展見星不由意外了一下,沒想到府衙的門倒比縣衙好進多了。
她不及多想,忙走了進去。
將到儀門時,又被此處的門子攔了下來。展見星把來意又說了一遍,門子也出乎意料地好說話,籠著手站起來:“跟我來吧。”
展見星心中疑惑,不知是不是風(fēng)太大,她有些看花眼,怎么覺得她說完話后,門子的眼神一下子亮了亮,好像對她的到來多么喜聞樂見似的——
不確定的事,展見星暫也不想了,她自己是抱了孤注一擲的心態(tài)來的,默不吭聲地跟在門子身后,一路走進了后堂。
“大老爺,有人來應(yīng)征那個伴讀了!”才到門邊,門子就揚聲叫了起來,聲音喜氣洋洋的。
展見星這回確定自己沒有辨錯了,門子這句通傳里分明溢滿了終于逮到個“冤大頭”的喜悅!
這樣的驚天禍事不是幾個皂隸能處理的,龔皂隸連滾帶爬,先一步趕去縣衙通知知縣,余下的皂隸則臨時找了繩索來,捆綁住徐氏和展見星,拉扯著他們也往縣衙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徐氏踉踉蹌蹌,東倒西歪,她的腿腳軟塌得根本一步都邁不出去,完全是靠皂隸的力量在把她往前拉,展見星稍微好一點,跟在后面,不時還能努力扶她一把。
他讀了書,比徐氏見識多些,知曉眼下的情形,能去縣衙經(jīng)官斷已經(jīng)算是難得的一線生機了,不然若照代王府人的意思,當(dāng)街就能把他們母子打死,回頭即便是查出來冤枉,又還有什么用。
不過他畢竟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小少年,滅頂大禍陡然降下,他心內(nèi)也是恐懼茫然交雜,一片不知所措。
在他和徐氏的前方,代王府人抬著代王的尸身,哭嚎聲震天,后方,則遙遙綴著些在怕事與好奇心間反復(fù)糾結(jié)的百姓們,頭痛欲裂的大同知縣李蔚之在縣衙里迎來的,就是這么一支奇特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