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伴讀在王府里呆了有半月,雖然都秉持本心,不敢亂走亂打聽,怎奈朱遜爍與朱成锠這對叔侄的爭斗就是圍繞著紀(jì)善所這片來的,便再埋頭苦讀,也總有話音往耳朵眼里鉆。
譬如他們頭一天來碰見那被攆丫頭的事,很快就有風(fēng)聲起來,夸贊朱成锠守孝志誠,堅拒女色,但話傳了沒兩日,風(fēng)聲一變,變成了朱成锠沽名釣譽(yù),不惜污蔑無辜丫頭。
對了,后面這話是跟朱成鈳的內(nèi)侍說的,也不知有意無意,音量根本沒收斂,就在屋外和人這么閑聊,展見星和許異想聽不見都難。
再隔一天,跟朱成鈳來上學(xué)的就換了個人——據(jù)說原來那個好端端走路,忽然平地跌跤,把腿摔折了。
楚翰林對此不置一詞,展見星與許異也不敢深想,只能聽著又過幾天,滿府里換了新詞,開始傳起朱成鈞的愚笨憊懶來。
這倒不假,朱成鈞確實不受教,朱成锠那邊大概一時還未想出破解反擊之法,這話目前便還是傳著,從大面上看,總是王府長房那邊顏面不怎么好看。
“我覺得九爺不笨,先生教的書他都記得,就是不用心,不想練字。”許異又轉(zhuǎn)回了自己的煩惱上,“想個什么法子能讓九爺?shù)淖趾闷饋砟兀俊?
他沒想出來,朱成鈞自己“想”到了。
這一日,在連著上了半個月學(xué)后,學(xué)生們終于迎來了第一次休沐。
這得托朱成鈳的福,楚翰林性格溫和,從來不嚴(yán)厲訓(xùn)斥學(xué)生,但他下手教學(xué)不手軟,壓根沒想過要給學(xué)生放假——主要是因為朱成鈞,學(xué)成這個樣,加練都來不及,還想放假?
但這天早上朱成鈳沒來,朱遜爍親自來替兒子告了假,說朱成鈳用功過度,弱疾犯了,得在家臥床休養(yǎng)一日。
是不是用功過度不知道,不過朱成鈳確實有個弱疾,據(jù)說是心肺方面的毛病,平時無事,犯了就胸痛咳嗽,嚴(yán)重時氣都倒不上來,沒得根治,只能靜養(yǎng)。
楚翰林自然允了,回過頭來想想,似乎也該給學(xué)生松一松弦了,于是才宣布這一天大家都休息。
許異歡天喜地,展見星也很高興,再想讀書的學(xué)生,聽到放假的消息也總是快樂的,兩人收拾了東西,一溜煙出府回家了。
徐氏正在門前擺攤賣饅頭,展見星放下書袋跟她說了緣故,就捋起袖子站到旁邊幫起忙來。
展見星去代王府后一直早出晚歸,回家還有課業(yè),與母親相處的時候少了不少,見她回來,徐氏很是開心,推她進(jìn)屋去休息,因展見星執(zhí)意不肯,也就罷了,母女倆一個給客人裝饅頭,一個收錢,間或絮叨說幾句話,氣氛其樂融融。
饅頭一個個減少,日頭升得越來越高,曬在身上暖洋洋的,展見星向徐氏道:“娘,你去忙別的,就剩這兩籠了,我坐門口看著就行。”
徐氏想了一下,笑著同意了:“好,難得你今天午飯在家吃,娘去多買兩樣好菜。”
從罐子里數(shù)了三十余個銅錢,約莫估著夠了,串好了放到袖里,徐氏便進(jìn)屋去尋水洗一洗手。
她前腳剛進(jìn)去,后腳門前就來了不速之客。
是一對穿著粗布衣裳的中年夫妻,年紀(jì)總在四十上下,男人皮膚黧黑粗糙,手腳粗大,周身是勞作的痕跡,婦人則身形粗壯,相貌普通,獨一雙眼睛靈活,滴溜溜地轉(zhuǎn)著,擦肩而過的行人們有穿戴好些的,她那眼神就要往人身上多溜兩圈。
展見星無意一瞥,從熙攘人群中看見他們,立即微變了臉色。
這時候,這對夫妻已經(jīng)目標(biāo)明確地走到了攤位前。
中年男人板著臉,沖展見星道:“你跟著你娘過,越過越不懂禮了,見著長輩還大模大樣地坐著,都不曉得招呼一聲?”
婦人沒說話,因為她的目光已經(jīng)從行人身上移到了籠屜上,快速地伸手一掀,抓出個白胖饅頭來,狠狠一口,把自己的嘴堵住了。
展見星來不及阻止,也無法阻止,她慢慢站了起來,冷道:“大伯,大伯母。”
轉(zhuǎn)頭吩咐身后的獄卒:“把鎖打開吧。”
獄卒答應(yīng)一聲,上前施為,叮叮咣咣的鐵鏈被一層層解開,吱呀一聲,牢門開了。
展見星又愣了——獄卒太難說話,可羅知府也太好說話了罷?
這就把牢門都打開了,難道打算放她們走?
她呆愣的表情落到羅知府眼里,羅知府不由笑了,多問了她一句:“本官那日在堂上聽你言辭,有些法度,可是有在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