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出口,又反應(yīng)了過來,他知道楚翰林代表了什么,這養(yǎng)得跟個深閨千金似的小侄兒哪里知道?毛頭小子本來天天自管玩耍,這下好了,皇帝多事給他派了個先生來,壓著他讀書認字,他要高興才是反常了。
朱遜爍心中的淡淡疑慮消去了,天使將他抬腳就踹朱成鈞的動作看在眼里,微微皺了下眉,催他:“郡王,您該接旨了。”
朱遜爍滿心不想接,又沒真不接的膽子,沒奈何,站起垮著臉把明黃卷軸接了。
然后別說懶得再想朱成鈞的事了,天使他都憋著氣不想理,轉(zhuǎn)身就揚長而去。
前來宣旨的天使是宗人府中一名官員,常年與這些王孫打交道,吃慣了王孫們的脾氣,一點也不往心里去,只向楚翰林道:“侍講,本官的差事了了,這便回京繳旨,就此與侍講別過了。”
楚翰林拱手點頭。
宗人府官員走之后,楚翰林轉(zhuǎn)身再一看,發(fā)現(xiàn)朱成鈞不知什么時候也跑了,偌大的前庭,覆滿白雪,只剩了他一個人。
角落里三兩個下人看好戲般的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來,本該朝著帝師之路攀爬的楚翰林:“……”
無奈搖頭苦笑一聲。
朱成鈞走在回去正堂的路上。
一個瘦弱的小內(nèi)侍縮脖拱肩地跟著他,往后望一望,見離前庭已遠了,周圍也沒什么旁人,才忙伸手拍著朱成鈞身上被踹出來的那個鞋印,又心疼地開口哈出一團白氣:“九爺,二郡王踹著您哪了?可疼嗎?”
朱成鈞甩手走著,搖頭:“不疼,我躲開了。”
“二郡王真是,自己心里氣不順,發(fā)到爺身上來,這也算是做叔叔的。”小內(nèi)侍沒那么平靜,很有幾分主憂仆辱的模樣,氣鼓鼓地抱怨,“還不如皇上待爺好。皇上真是個仁德的皇上,面都沒見過爺一回,倒記掛著爺,特地從京里派了先生來。”
朱成鈞垂著眼睫,勾起嘴角,輕輕笑了一聲。
笑聲里的譏誚之意讓小內(nèi)侍茫然地住了嘴:“——爺,我說錯什么了?”
朱成鈞笑著道:“當(dāng)然錯了。”
哪里真有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啊。
這份所謂記掛,分明是他拐彎抹角哭來的。
當(dāng)然——他一滴眼淚也沒流,隔著好幾百里,他哭出兩缸淚來,皇帝也見不著,唯有把事實借勢攤出去,落到所有人眼里,皇帝如果還要點面子,那就不會對他這個快被圈傻的堂侄兒視若無睹,總得發(fā)點慈心。
這一招是他跟朱遜爍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來的,他那天在堂上聽到朱遜爍不依不饒說要上書向朝廷“申冤”時,就明白了這個二叔打的是什么主意。
朱遜爍失敗了,他成功了。
小內(nèi)侍不知他想什么,等了一會,不見他解釋,知道他的脾性,便也不追問,自己又高興起來:“不管怎么說,以后就好了,看在皇上派來的先生份上,別人再欺負爺也要有些顧忌了。對了,咱們把先生撂在那不好吧?先生頭回來府里,不認得路,天還下著雪呢。”
朱成鈞輕飄飄地道:“那又怎么樣。”
小內(nèi)侍擔(dān)憂:“我怕先生對爺有意見。”
“不用你操心。”
朱成鈞腳下不停,眼看著正堂,也就是為代王喪事匆忙布置起來的靈堂出現(xiàn)在了前方,才道,“我們又干不了什么。二叔這會兒念想落空,正在氣頭上。等他把火氣發(fā)完了,就該換張臉了。”
小內(nèi)侍愣了愣:恍然道:“爺說得對,二郡王還惦記著王爵呢,那他怎么敢得罪皇上派來的楚先生。對了爺,我剛才躲在一邊,聽那圣旨半懂不懂的,好像還要在本地召幾個品行優(yōu)秀的少年給爺當(dāng)伴讀,也不知我聽沒聽岔——”
已到正堂階前,滿目素白幡幔在寒風(fēng)中舞動,發(fā)出呼嘯聲響,堂內(nèi)嗚咽號哭此起彼伏,絮絮叨叨的小內(nèi)侍閉了嘴,及時迅速地換上了一副如喪考妣的面孔。
朱成鈞面上的一切表情也消失,變得平板,沉默著走進去,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跪了下去。
展見星被母親抓著不好動彈,惱怒地握緊了拳頭。那些饅頭好多是他一個一個辛苦捏出來的,這些人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行事,簡直與搶匪無異!
大概他的目光怒火太重了,那伙人里其中一個若有所覺,斜過一點身子扭頭看了回來。
是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少年,與展見星差不多大的樣子,他目光跟展見星對上,沒有一點當(dāng)街搶劫的羞愧,眼底漠然,只是勾了勾嘴角。
少年本身眉眼濃黑,鼻梁高挺,是挺堂皇的相貌,這一笑卻是邪氣畢露,又似帶了些挑釁,氣得展見星瞪著他,咬牙低聲罵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搶饅頭的幾人組合有點奇特,像是一家老少齊齊出動,后面跟的則是奴仆之流,所以展見星有此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