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紀(jì)善所里。
“九郎,這是你寫的字嗎?”楚翰林揚著手里的一疊紙,向底下發(fā)問。
朱成鈞抬起頭:“是。”
“你還真敢應(yīng)聲!”楚翰林都?xì)庑α耍鸭埮脑谧腊干希瑢@個朽木還頑劣的學(xué)生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病愈重來上學(xué)的朱成鈳已經(jīng)在楚翰林的一揚之間大概看清楚了紙上的字,重點不是紙上寫了什么,而是那筆字——
“九弟,”他毫不掩飾地譏笑起來,“你在說笑話吧?不過一天沒見,你的字就一日千里了?還有,我可是聽人說了,你昨天一天都沒在家,早上就溜出去玩了,到太陽落山才回來,以你向來的懶怠,難道回去還會挑燈夜戰(zhàn)不成?”
“展見星。”楚翰林沒管他們兄弟間的口舌,只是聲音放沉下來,點了第二個名。
展見星早已有心理準(zhǔn)備,站起來,身板挺直:“先生。”
“九郎這幾篇字,你能否解本官疑惑?”
楚翰林盯著她看,話語中都用上了“本官”的自稱,顯見已經(jīng)動怒。
展見星沉默片刻,低了頭:“學(xué)生無話可說,但憑先生責(zé)罰。”
朱成鈳愕然轉(zhuǎn)頭:“是你代的筆?”
他目無下塵,讀了半個月書,也不知道展見星的筆跡是怎樣的,只是看出來紙上那一筆工整字體絕不可能出自朱成鈳之手,才出言嘲笑了。
展見星嘴唇抿著,神色冷而清,并不回答。
朱成鈳面色抽搐——他的伴讀跟朱成鈞裹一起去了,他應(yīng)該生氣,但兩人搗鬼犯下這么低級的錯誤,被楚翰林當(dāng)堂揭穿,于他又不是件壞事,他這心情一喜一怒,一時就不知該擺出什么表情才好了。
楚翰林在上首站了片刻,目光從展見星面上移到自己手邊的字紙上,又默了片刻,出人意料地沒有再訓(xùn)斥什么,只是道:“你二人弄虛作假,本官便罰你們將這紙上的內(nèi)容各自重新加罰十遍,不寫完不許回家休息,可聽見了?”
展見星松了口氣,這結(jié)果比她想的好多了,便道:“是。”
朱成鈞:“哦。”
他一張臉又是呆板狀,誰也看不出他想些什么。
朱成鈳很是不足,這就完了?居然沒有狠狠訓(xùn)斥他們。他眼珠一轉(zhuǎn),有了主意,到午間休息時,站起來哼笑一聲,領(lǐng)著內(nèi)侍去了。
楚翰林回隔壁屋子了,朱成鈞轉(zhuǎn)過頭來,眼神直勾勾的:“你故意的。”
展見星毫不怯讓,與他對視:“九爺?shù)姆愿溃艺兆隽恕!?
做出什么結(jié)果來就不一定了。總之,她是把五篇大字一字不少地、工工整整地交給他了。
朱成鈞日常雖有些古怪,好歹沒有像朱成鈳一樣表現(xiàn)出主動尋釁的一面,許異在一旁便也有勇氣相勸:“九爺,這個不好怪見星的,您和他的字,咳,本來就有些差別。”
差別大了,展見星的字是他們幾人中最好的。
朱成鈞不理他,盯著展見星:“那你不會仿寫嗎?”
展見星道:“先生沒教過,不會。”
“你也不曾提醒我。”
“我起先拒絕,九爺再三相逼,我以為九爺必定考慮過。”
朱成鈞不管她的辯解,自顧下了結(jié)論:“你就是故意的。”
展見星便不說話了,她不長于狡辯,事實明擺著,多說也無用。
朱成鈞瞇著眼睛看她,心里不知轉(zhuǎn)悠著什么主意,秋果這時候氣喘吁吁地提著個食盒進來了:“爺,吃飯啦。”
朱成鈞才轉(zhuǎn)了回去,展見星和許異的飯食也被下人送來,這爭論暫時便告一段落。
而等到飯畢,朱成鈞大概是昨天瘋跑多了,疲累未消,顧不上再找展見星算賬,趴桌上又睡去了。
許異聽到他的呼吸漸沉,湊過來小聲道:“見星,他怎么跑去找你了?”
他才是朱成鈞的伴讀,照理要找麻煩也是找他的才對。
展見星道:“他知道我家住哪里。”她一開始也疑惑,后來想了想才明白。
許異恍然:“原來這樣。見星,你今天直接來告訴先生就好了,現(xiàn)在這樣,不是殺敵一萬,自損八千嘛。”
展見星心情不壞,微翹了嘴角,道:“我不一起受罰,九爺如何善罷甘休。”
許異張大了嘴:“你有意如此。”
展見星“嗯”了一聲,低頭磨起墨來。
也許有更好的辦法,但她想不出來,也不會取巧,以她的性情,就只能合身拉他一起撞南墻,以直道破局。
朱成鈞這個午覺睡得結(jié)實,直到下午楚翰林進來,他還睡眼惺忪,人歪歪地坐著,看樣子還沒怎么醒神。
楚翰林無奈搖頭,卻也拿他沒什么辦法,罰也罰下去了,還這個樣,總不能揍他一頓。
展見星與朱成鈞的罰寫是不能占用正常習(xí)字課的,等到一天的講學(xué)都結(jié)束之后,兩人才被留在這里,餓著肚子抄寫。
朱成鈳幸災(zāi)樂禍地去了,許異想留下來陪著,盡一盡伴讀的本分,卻被楚翰林?jǐn)f走:“與你不相干,回家去。”
楚翰林深知道伴讀左右不了王孫的行為,并不實行連坐制,許異在這與眾不同的寬容之下,只好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日頭漸漸西斜,楚翰林沒看守他們,自去忙自己的事,屋內(nèi)只剩下了朱成鈞和展見星伏案的身影,秋果探頭看看天色,回來把屋里的燈點起來,然后到朱成鈞身邊道:“爺,你在這里用功著,我去找點糕餅來,我肚里都叫了,爺肯定也餓了。”
朱成鈞沒抬頭,低垂的臉板得沒有一絲表情,側(cè)臉輪廓似玉雕成,疏離而缺乏生氣,唯有用力抓在筆桿上的手指暴露了他躁郁的心情:“去吧。”
秋果就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