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锠出去了。
陶氏有些心神不寧,問身邊的大丫頭:“紅云,你說大爺心里是不是還念著春英那丫頭?不然為什么不肯把張冀一起弄走。”
紅云陪笑輕聲道:“大奶奶,您借著孝期,發(fā)作春英的時候大爺吭聲了嗎?沒有。不但沒有,還順著認下了奶奶的話,親自吩咐倪嬤嬤把春英從前庭攆走,張揚得滿府皆知——奶奶的本意,可沒有想鬧這么大,丫頭犯錯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從后角門叫她出去就得了。這么一來,春英的名聲全完了,大爺哪怕對她還有一分情意,也不會把事做到這么絕。”
“這倒是。”陶氏不覺點了頭,“我真的也沒想怎么樣,早起我給大爺穿衣裳,大爺嫌我手腳笨,叫了春英來,我心里有氣,借題發(fā)揮罵了春英一句,我還以為大爺要怪我呢,沒想到他轉(zhuǎn)臉叫人把春英攆了,我看春英那丫頭嚇懵了,連句整話都不會說了。”
紅云笑道:“奶奶,您點醒了大爺,讓大爺靈光一閃想到了可以反其道而行之,養(yǎng)出這個誠心守孝的名聲來,大爺又怎么會怪您呢。”
陶氏更放松了些:“不過,大爺?shù)角懊嫒ナ遣皇怯惺裁床豁槪课以趺辞浦麆偛拍樕植缓昧耍墒沁@事沒安排好?”
“奶奶,那同咱們關(guān)系不大,總歸春英是攆走了,您再也不用擔(dān)心她在外書房有個哥哥,一旦上來,里應(yīng)外合,比別人都難對付了。”
陶氏便又笑了:“也是。只是那個張冀,要能一并出去就更干凈了,他們這些閹人沒自己的指望,對親戚看得都格外重些,要不甘心再生出什么事來,倒麻煩。”
紅云道:“他們就是恨,也恨不著奶奶,可不是奶奶讓春英到前庭現(xiàn)眼去的。”
陶氏聽了,深覺有理,就安心地和丫頭理起剩下的衣裳來。
且說前面,張冀送皮氅送得正是時候。
倒不是朱成鈞坐在學(xué)堂里坐冷了,而是他來的時候,正好趕上楚翰林在進行考校。
先生上課之前,要先摸摸學(xué)生的底,兩個伴讀那天問過了,但他們不過是陪襯,楚翰林只大略問了兩句,問兩位王孫卻問得細致。
朱成鈳先回答,楚翰林按照他自己報的讀書進度來問他,十個問題里,他大概只能答出來一半,但朱成鈳面上并無羞慚之色,他的人生進程中不需要任何考試,能隨便學(xué)學(xué)就不錯了,何況,他清楚知道自有人給他墊底。
下一個就輪到墊底的朱成鈞,楚翰林知道他失學(xué),但總還抱有那么一絲希望——總不至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吧?
楚翰林就費了點心思,盡量找最淺顯的問題問他,朱成鈞的回應(yīng)只有一個——搖頭。
連搖了三四遍頭,楚翰林有點怔住了,他感覺不太好收場,早知不問也罷了,把王孫問成個搖頭三不知,旁邊伴讀都有點在偷偷瞄向朱成鈞了,弄得像他成心給王孫難看似的。
這個時候,張冀的登場等于救場。
楚翰林看見張冀在門外與一個小內(nèi)侍拉扯著什么,就勢停下了話頭,轉(zhuǎn)而問道:“怎么了?進來說話。”
小內(nèi)侍力薄,張冀這時也推開了他,直走進來,舉著皮氅到朱成鈞面前,給他看著道:“大爺見九爺穿得單薄,怕九爺下學(xué)受凍,特特命小人把這件衣裳送來。”
朱成鈞撩起眼皮:“哦,謝謝大哥。”
聲音表情都平板,扭過頭,“秋果,你來接著。”
小內(nèi)侍飛跑進來,接過張冀手里的皮氅,鼓著嘴嘟囔道:“這還不是得給我?先生上著課呢,非得往里闖。”
張冀完成任務(wù),才跟他一前一后地出去了,這個小插曲過去,楚翰林正式講起學(xué)來。
四個學(xué)生,四種進度的情況下,楚翰林選擇從啟蒙的《三字經(jīng)》開始講起,朱成鈳聽了有異議,站起來道:“先生,這個我早便學(xué)過了,我的伴讀也學(xué)過了,雖然九弟不會,先生不得不遷就他,但叫我們都跟著他一起浪費時間,也不公平吧?”
他說著轉(zhuǎn)頭,理所當然地轉(zhuǎn)頭掃了一眼展見星,示意她幫腔。
展見星:“……”
她是朱成鈳的伴讀不錯,可她不想卷入他們兄弟相爭之間。便只是端正坐著,望向前方的楚翰林,全當沒接收到。
但朱成鈳不放過她,見她沒反應(yīng),直接開口逼問:“展見星,你說是不是?”
這就躲不過去了。
展見星穩(wěn)穩(wěn)地站起來,在座位上向他躬身道:“回七爺話,小民魯鈍,只知道聽先生的話,先生說什么,就是什么。”
朱成鈳細長眼睛瞇起,盯了展見星一眼,目光陰沉。
楚翰林淡淡道:“都坐下罷。”
朱成鈳自己的伴讀都未能馴服,再要尋隙,聲勢上已鼓不起來,當著楚翰林,他沒有再說什么,低頭坐下,動作有些重。
展見星并不畏懼,跟著坐了下來。
楚翰林此時向著朱成鈞道:“九郎,大家遷就你的進度,是體惜你,不過這些前面的內(nèi)容,我不會反復(fù)宣講,一遍而過,你如有不明之處,可私下再詢問我。”
朱成鈞道:“是。”
這樣一說,也算安撫了一下朱成鈳的顏面,但朱成鈳的表情并沒有轉(zhuǎn)晴。
“人之初,性本善……”
楚翰林不再去管他,清朗的聲音回蕩在堂室之內(nèi),雖是最淺顯的內(nèi)容,展見星也認真聽了,然后跟著背誦,一上午時光倏忽而過。
楚翰林把時間安排得很充實,上午學(xué)文,下午習(xí)字,只有中午休息一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