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展見星的地位不對等,所能獲得的信息量也不相同,據(jù)他所知,至少在代王喪期的三年內(nèi),朝廷不會考慮批準任何一個代王府的爵位,上書請封也沒用。至于之后,看表現(xiàn)。
這是掐準了代王府的命脈來的。
資格最老的代王已經(jīng)薨逝,遺下的子孫們與帝脈情分既差一截,也沒法仗著長輩的身份指戳什么,被貶為庶民的日子代王府嘗過,不會想再嘗,因此,代王府日后將不得不學會低調(diào)做人。
如果學不會,那也簡單,封爵別想要了。
羅知府作為代王案的主官,一直很關注此事后續(xù),他自己手里也接到了皇帝的圣旨,所以可以做出這么篤定的推斷,但以展見星的稚齡,竟能從道聽途說的只言片語中得出了差不多的猜想,這份敏銳聰慧,實在難能可貴。
此子尚未長成,頭角竟已隱現(xiàn)崢嶸之相。
羅知府按下了心中贊嘆,道:“本官可以成全你。不但如此,你被奪走的家產(chǎn),本官也會派人去幫你要回來,當做你解了本官一個難題的報酬。”
展見星來不及喜,先驚了:“——府尊何出此言?小民何德何能?而且,這、這就成了嗎?府尊不要考校一下小民的學問?”
代王府中雖盡虎狼惡霸,也是王孫貴族,去與他們做伴讀,難道什么選拔的程序都不需過?
她滿面迷茫,摻著些惶恐,臉頰被風吹得紅通通的,在這堂中站到此時尚未消去,這么看上去,又是個普通平常的小少年了。
羅知府笑了起來:“你問題倒多,不過,你這么些問題其實可以算作一個問題。本官奉旨為代王府中王孫選征伴讀,已近半月,展見星,你是個聰明小子,不妨猜一猜,目前征到了幾個?”
展見星腦中靈光一閃,羅知府發(fā)出此問,她要還不能悟,就白費羅知府夸她一句了,她脫口道:“只有小民一人?”
羅知府點了點頭:“不錯。”
王孫召伴讀,應者怎么會如此寥寥?
展見星難以置信。她以為該搶破了頭才是。
有人生來好命,什么也不用做,天生一份富貴等著,但大多數(shù)人窮盡一生不過忙得一口飽飯,突破固有的階層是那樣艱難,平民少年知道有這個機會,怎會不把它視為晉身之階,紛來爭競?
羅知府將她的疑問看在眼里,解釋了一下:“你不在本地長大,對于代王府的名聲所知不深,但以你自身遭際,當可推出代王府向來行事如何。莫說有些底蘊的士紳人家,便是平常百姓,也鮮有愿意往來者。”
展見星仍覺奇怪,道:“小民斗膽相問,便沒有不畏艱險,敢于攀高結(jié)貴之人嗎?”
“這樣的人,其人品可知。本官將這樣的人送到王孫身邊,日日相伴,如何對得起皇上的一片慈心呢?”羅知府反問。
話到此處,展見星終于明白了。
給代王孫征召伴讀這事,簡單來說,就一句話:是個好人家都不愿來,愿意來的都不是好人。
羅知府是個注重官聲民生的好官,不愿硬性攤派到那些符合條件的人家去,但那些主動前來的,攀附之心太烈,他又看不上,因此告示貼出去那么久了,一個也沒選到。
在這種尷尬的情況下,羅知府對展見星的前來才會說出“解難”之語。
他不考校展見星的學識,因為并不用在意,王孫自有翰林教導,不需向伴讀討教,但與此相對應的,伴讀的人品必須過關。
給王孫的先生由京中派來,伴讀則委派了地方官,這兩件事都特地繞過了代王府,可見皇帝對于代王府自身有多不信任。
——祖父輩代王已死不需多說,父輩朱遜爍等已經(jīng)長成,脾性不可挽回,再底下稚嫩的孫輩們,也許還可以搶救一下。
這一層圣意苦心,羅知府看得分明,才這樣慎重。選伴讀的旨意實際是和代王案的判決一起下來的,他當天就親赴牢獄把徐氏母子放了,但這伴讀選來選去,選到如今,才只選到了當時差點被冤死的展見星。
人生際遇的無常與巧合,令羅知府都覺得有些難言滋味,他因此最后安慰了展見星一句:“不必懼怕,你所猜不錯。如今代王府還在舉喪期間,總得喪事完畢,才說得到王孫讀書之事。本官會派人通知你,你那時候前去,代王府就算原來對你有些憤懣,也該冷靜下來了。”
該說的都說了,展見星知道自己不能再打攪羅知府的公務——能說這么多,在羅知府來說都算紆尊降貴了。
她默默識趣告退,羅知府也沒有留她,讓門子引了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