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漣聞言斂眸,低聲笑道“我是被師尊撿回宗門的,一出生就沒有名字,但你不一樣。如今我將你的姓氏賜給這個孩子,就算是傳承了。”
自那以后,問雪宗宗主身邊便帶了個小蘿卜頭徒弟,名喚梓謙。
養(yǎng)了一個小鬼頭,尤其是這個小鬼頭還和曾經(jīng)的云欽一樣跳脫隨性,云漣便總是在與云欽相見時談到他。他把小孩子描述的活靈活現(xiàn),叫云欽都覺得自己好像也一起養(yǎng)了個小孩兒一樣。
就這樣隨著許梓謙的身高一天天的拔高,時光也匆匆流逝。
但紙終究包不住火,問雪宗宗主與魔神私通一事,終于還是有一日被發(fā)現(xiàn)了。
當云漣看著昔日的二師兄、如今的云睿道人,協(xié)同一干同門修士們大搖大擺地走進主殿時,他便知道接下來要發(fā)生什么事了。
幸好之前先把梓謙給支開了,否則他現(xiàn)在指不定怎么鬧呢當眾人把他囚禁在主殿內(nèi)不得行動之時,云漣首先想到的便是自己那個性格酷似云欽的弟子。
主殿之上,云漣一個人坐在高高的宗主椅上,底下站著的一群人卻比他更加趾高氣昂。昔日同門的師兄弟們想盡各種辦法逼問魔神的下落,他卻一直面帶著微笑,一個字也不說。
終于,這群偽君子們失去了耐性,他們露出了真面目,開始將矛頭直直地對準了他。
云漣就那么安靜地坐在宗主椅上,聽著他們一樁樁一件件的討伐自己的“罪行”。直到再也沒有人說話了,他才不輕不重地問道“說完了”
“云漣”云睿道人臉上寫滿了怒意,他揮動著右臂半截空蕩蕩的袖袍,斥道“你還不認罪”
云漣聞言,義正言辭地反問“我與云欽兩情相悅,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何罪之有”
“你身為道修最大宗門之主,卻與魔神勾結,還隱瞞他的下落,已是罪大惡極你若再執(zhí)迷不悟,不肯透漏他的消息,那整個道修的未來都會葬送在你的手中這個責任,你擔得起嗎”
“整個道修”云漣神色凄然地掃視著自己曾經(jīng)真心以待的弟子、師兄,冷笑一聲,質(zhì)問道“道修盡是爾等蛇蝎君子,又何來的未來”
“你”他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皆是臉色大變
云漣一直將他們的表情盡收眼底,見狀,他無力地閉上眼睛,道“枉我為了宗門傾盡畢生心血,卻落得如此下場”
“既然如此那這道修的責任,我便不承擔了也好”他說著,忽然長袖一揮掏出了一把短劍,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插入了自己的丹田中
“云漣”墨白辰見狀忍不住大喝了一聲他終于沉不住氣了,想要出手阻止,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直直地穿過了云漣的身體他這才想起來,他什么都做不了
四周忽然劇烈的震動起來,大殿上隱約可見人群忽然亂作一團,墨白辰眼睜睜看著畫面越來越模糊,而最后映入眼簾的,似乎是一個酷似云欽的身影
隨著一抹鮮紅流過,他的視野逐漸黯淡了下來。
怎么會這樣
云漣竟然就這么死了
心臟在胸口劇烈地跳動著,久久不能平靜。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都在腦海中來回攪動,讓墨白辰頭痛欲裂。他急忙大口喘息著,想要運轉周身靈力,讓大腦冷靜下來。
直到周圍陷入了徹底的黑暗中,他的思緒才堪堪穩(wěn)定了一些。
盡管在進來之前他便已經(jīng)猜到可能會出現(xiàn)什么樣的結局,但當他用自己的眼睛親眼看到時,卻還是感覺到一陣窒息般的難過。
一切都結束了嗎
云漣既然已經(jīng)自盡,他的記憶也應該到此中斷了吧
想到云漣記憶徹底結束前,云欽一閃而過的絕望身影,不知為何,墨白辰覺得自己心里倏地刺痛了一下。
然而眼中再次有光亮透過來時,墨白辰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還陷在回憶中。
不僅如此,此刻他竟然不再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而是轉變成了第一視角,就像附身在了某個人身上一般,透過他的雙眼看到了這個世界。
周圍的環(huán)境十分黯淡,就像是到了黃昏時分一般,而這人卻在如此昏暗的光線下慢慢翻閱著一本書墨白辰仔細分辨了一番,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本問雪宗宗規(guī)。
“殿下”門外忽然有一名魔修闖了進來,他渾身沾滿鮮血,驚恐地說道“魔神殿外闖進來了一個新魔修,實力十分強大,我們快要擋不住了”
魔神殿墨白辰聞言心頭一驚,這里是眾魔域那莫非自己現(xiàn)在是附在了云欽的身上
可是現(xiàn)在是何時云漣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這段記憶怎么會存在于云漣的回憶中,而自己又怎么會直接附在了云欽身上呢
墨白辰剛整理好的頭緒頓時又亂作一團,正當他絞盡腦汁思考之時,他的視角之人開口了“知道了,你們都退下吧。”聽這聲音,正是云欽。
但云欽話音剛落,一名身著繡金紋黑袍的年輕人就走了進來。他雖然身形高大,氣質(zhì)卻如同鬼魅一般無聲無息,手起刀落就解決掉了那名報信的魔修。
在云漣的記憶中,所有人的面容和氣息都是模糊不清,墨白辰只能憑借輪廓和身形去分辨誰是誰,然而在云欽的回憶里,這些卻都分明了起來。
年輕人一抬頭,眼底全部都是絕望和癲狂雖然他的輪廓比幾萬年后稚嫩了許多,但墨白辰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此人正是許梓謙。
云欽似乎也早就料到是他,于是連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懶得施舍,毫不驚訝地問道“許梓謙”
許梓謙聞言先是一愣,接著臉上就露出了顯而易見地厭惡“你怎么會知道我的姓名”
“呵,”云欽波瀾不驚地臉上終于勾出了一個極淺的笑容,嘴里喃喃道“這是云漣給你起的名字”
云漣啊,沒想到我與梓謙的第一次見面,竟然會是在這種情況下,可不可悲
“云漣”許梓謙聽他竟然如此親昵地道出了師尊的名諱,臉色一下子變得格外蒼白,他不敢置信地盯著云欽問道“你與師尊當真是道侶”
“是。”魔神的一個字,一下子打碎了年輕人心底僅存的一絲幻想,許梓謙原先極力克制的神色終于變得瘋狂起來,只聽得他顫抖著問道“那你為何不保護好他你可知他直到死之前,都不肯向其他人透漏你半個字而你卻躲在這陰暗的角落里茍且偷生”
他話音剛落,就見云欽忽然猛地抬起了頭來,就好像被刺痛了內(nèi)心一般,直勾勾地盯著許梓謙不松開。他似是有千萬句話語想說,但嘴唇抿了片刻后,卻又全咽下去了。
許梓謙見狀以為他心虛了,于是冷笑一聲,抬起袖袍指著云欽狠厲道“如今師尊已死,再說什么也沒用了今天我要給他報仇。”
“報仇”云欽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有趣的事情一樣,嘴角扯起一個若有若無的弧度,“就憑你”
但旋即就見他抽劍出鞘,像是終于卸下了重負一樣說道“也好。那便來吧。”
云漣,就讓我試一試這個被你寄予厚望的徒兒吧,他到底有沒有辜負你的期待呢
這是一場拼上了性命的戰(zhàn)斗,然而在墨白辰的眼里卻毫無意義因為連他一個渡劫期都能看得出來,云欽根本就是故意的,他的每一次攻擊都恰好躲過了許梓謙的命門,而對方卻是招招想要置他于死地。
許梓謙此時新晉大乘,體內(nèi)的功法還不夠穩(wěn)固。按照墨白辰在云漣的回憶中對云欽的了解,他的實力分明是遠遠超過對方的,可此刻云欽的劍尖卻始終沒有提起過,他只是在一步步地逼著許梓謙使出全力。
魔神殿再堅固,也無法承受兩名大乘期魔修的怒火,不消片刻,方圓百里之內(nèi)竟然都被夷為了平地,許多魔修都慘死其中。
二人懸在魔神殿上空萬丈之處,云欽低頭俯視了一眼許梓謙的“戰(zhàn)績”,再回身望著已有些氣息不穩(wěn)的許梓謙,雙眉緊緊皺起“你魔氣太重,殺心太強,這些都不是云漣希望看到的。”
“師尊”許梓謙聽到這個名字明顯怔愣了一瞬,但旋即凌厲的攻勢便又一招招揮出“師尊都已經(jīng)不在了,我還有什么可在乎的若是師尊能回來,我便是殺盡天下人也在所不惜”
“”云欽聽到這句話,靜默了許久。
最后,他終于自嘲地笑了笑也罷,云漣啊,我一直都不屑于你對他人的善良。但是此刻,你的善良終于還是得到了回報。這個世界上至少還有另一個人能夠用真心來交換你的真心,這就夠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可以放心地去陪你了。
等我。
當許梓謙最后拼盡全力地一擊打來時,云欽沒有躲開。
墨白辰眼睜睜看著那道靈氣直直地打入了“自己”的丹田內(nèi),劇痛襲來的一瞬間,他的神識忽然像被什么東西大力拉扯了一番,生生被撕離了云欽的身體內(nèi),像一具孤魂一般飄在了高空中。
正當墨白辰頭昏腦漲之時,他的余光瞥見了云欽的身影只見一道染血的身軀從萬丈高空跌落到了塵土中。
墨白辰見狀什么也顧不得了,只能拼命往地面沖去。
地面之上,許梓謙的腳步依舊那么輕緩,神色卻不復之前的從容。他有些狼狽地從地上撿起云欽的靈劍,一步步朝著對方走去。
靈劍在敵人手中發(fā)出低沉的嗚咽,像是在喚醒主人的斗志,然而云欽卻沒有任何反抗,他微笑著閉上了眼睛,靜靜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許梓謙見狀毫不猶豫,手起刀落,就欲將那把靈劍插入云欽體內(nèi)
但就在這最后關頭,離開了云欽身體的墨白辰終于飛了下來。
與此同時,在前后幾百年的漫長記憶中,他終于第一次看到了云欽的真面目、也第一次感受到了屬于云欽的氣息。
接著他的身體就陡然僵住了盡管五官沒有一點兒相似之處,但眉目間那半分桀驁之態(tài),以及云欽身上那股熟悉的氣息,就算穿越千年萬年,墨白辰也絕對不會認錯。
這是屬于厲蒼寒的氣息
怎么可能
一瞬間,墨白辰的瞳孔驟然放大,他的大腦幾乎沒有任何思考,就毫不猶豫地撲了上去但許梓謙手中的劍終究快了一步,鮮血四溢之間,云欽的丹田破裂,魂飛魄散
就在那一瞬間,墨白辰感受到了一陣撕心裂肺無法呼吸的痛苦
“小寒”
然而回憶里卻并沒有任何人聽到他近乎絕望的叫喊,云欽一死,記憶的畫面馬上開始溶解
“云漣,我終于等到你了”神情恍惚間,墨白辰忽然聽到云欽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生生世世,千年萬年,我都會陪著你。”
四周的景色漸漸模糊了,像是淡墨在紙上暈染開來,又復而添上新的色彩,最終凝結成了現(xiàn)實的場景。
“哥哥”厲蒼寒原本和許梓謙對立而站,虎視眈眈地盯著對方,但就在墨白辰的神識歸位的一瞬間,他馬上就察覺出了身側之人氣息有異,于是慌忙攬住墨白辰的肩膀,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回憶和現(xiàn)實重合在了一起,身邊之人熟悉的氣息終于喚回了墨白辰的神志。他還沉浸在方才痛徹心扉的絕望中,兩行清淚竟然直接順著臉頰滑落下來“小寒”
厲蒼寒一見,馬上慌了神,他有些無措地抬手抹去了墨白辰的眼淚,問道“哥哥,你怎么了”
但他話還沒說完,墨白辰就一下子用力摟住了他,力氣大到厲蒼寒都往后踉蹌了一下
雖然不知道墨白辰到底在回憶中看到了什么,但厲蒼寒還是第一時間反抱住了他,學著他以前安慰自己的方法,在他的背上輕輕拍打著,道“哥哥,別怕。”
直到感受到厲蒼寒有力的心跳和溫熱的體溫,確認了他還是一個鮮活的生命,墨白辰的心情才終于稍稍平復了一些,一直遲鈍的思緒也開始緩慢運轉起來。
后來那段分明是云欽的回憶,為何他會在最后關頭從那人身上感受到小寒的氣息
如果說云漣是他的前世的話,莫非,云欽就是小寒
而自己之所以在云漣死后進入了云欽的記憶中,是不是因為云欽將云漣的記憶保存下來后,又在珍珠最外層覆蓋上了一段自己的記憶
思及至此,墨白辰離開了厲蒼寒的懷抱,視線銳利地望著許梓謙道“我問你,你可曾看過這珍珠里的回憶”
許梓謙原先篤定墨白辰看過前世的回憶后,一定會回到他身邊,卻沒想到墨白辰對他的態(tài)度竟然和想象中大相徑庭。
聽到墨白辰的質(zhì)問后,他神色陡然一暗,半晌后才咬牙不甘道“那人在臨死之前,將一縷意念附在了珍珠最外面,我想盡各種方法也破解不開,但我猜若是師尊的話,一定能夠進入其中。”
果然墨白辰頷首思索,無數(shù)零散的線索漸漸明朗,就像一團雜亂的線團終于理清了順序,他的頭腦也越來越清明。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在那人的回憶中看到了什么”厲蒼寒語氣中帶了一絲焦急,聽到墨白辰和許梓謙在交流一些他根本聽不明白的話語,他心底的煩躁幾乎快要噴涌而出。
“”
思索了許久后,墨白辰終于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厲蒼寒說道“我我看見了前任魔神、云漣的愛人,是你。”
在厲蒼寒和許梓謙雙雙詫異的眼神下,一股難以言喻的喜悅終于姍姍來遲,墨白辰后知后覺地勾了勾嘴角,直視著厲蒼寒的雙眼道
“不管生生世世,千年萬年,我愛的人都是你,也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