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蔓雙手握拳，按在自己的大腿上，嗓子里哽得難受，大概出聲就會是顫抖的音色。
她本來脾氣就不算好，在厲沉面前已經(jīng)足夠卑微了。而卑微沒有盡頭，她跟他在一起這一個多月，忍耐了很多次，每次都告訴自己，他會變好的，他只是脾氣不好而已。
而結(jié)果，常常令人失望。
情緒積攢了幾回，這會是有點臨近了爆發(fā)點。葉蔓被壞情緒牽著走，不太能忍得住，一副男人眼里無理取鬧的姿態(tài)，冷聲又失望地說：“你想拉她一起玩，到底是因為孟旭，還是因為你喜歡上她了?你品味不會那么差吧，喜歡一個胖子。”
厲沉厭煩她無理取鬧的樣子，也沒那精神心力跟她吵架，語氣微懶卻極具威懾力道：“在我沒發(fā)怒之前，自己滾。”
眼淚又滾落幾顆下來，自尊被碾碎灑了一地，撿都撿不起來。葉蔓坐不住了，抓起自己的包站起身就沖出了包廂。
她和厲沉平時相處的時候一切都還好，但只要她有情緒，厲沉一秒都不會容忍她。她在這段關(guān)系里受委屈，就是因為沒有一點生氣鬧情緒的權(quán)利。
只要她有情緒，厲沉不是讓她滾就是直接避著不見她。
葉蔓跑掉后，包廂里沒有人在意這種小事。
不讓心情受影響，魏左咬著煙笑著道：“沉哥，對嫂子好點啊。那個，你不會是真看上那個小胖子了吧?”今天還親自找去小胖子的班級。
厲沉直接把牌扔他腦門上，“看上個鳥，我他媽是狗嗎?喜歡肉包子?”
覺得肉包子和狗有點形象，大家一起笑起來，鄭浩風(fēng)道：“說認真的，那小胖子就是胖點，我仔細看過了，五官長得不錯，人也特白凈。都說胖子都是潛力股，不知道瘦下來會是什么樣，我挺想看看的。漂亮的話，我追她去。”
聽著鄭浩風(fēng)的話，厲沉不自覺想起白天抓了那小胖子的胳膊一把，軟綿綿的手感從手掌的紋路里生發(fā)出來，和握著的時候一樣明晰。
可愛的肉包子，如果瘦下來的話……
他看一眼鄭浩風(fēng)，“漂亮又成績好的能看上你?洗洗睡吧!”
鄭浩風(fēng)不服氣，“比起漂亮又成績好的看不上我，我覺得她瘦下來更難吧……”
減肥哪能那么容易，魏左表示贊同，“一般都是就這么胖下去了，從一兩斤到兩百斤，再從兩百斤到三百斤，最后胖成球……”
大家一起笑起來，有悶笑有笑開的。
厲沉用手里的牌甩到魏左頭上，“你他媽要牌不要?”
鄭浩風(fēng)：“我等得花兒都謝了……”
魏左捏著嗓子，“要不起……”
葉蔓哭著回到家后，進房間后關(guān)起門，坐在書桌前開著臺燈發(fā)呆。
手里握著手機，頁面是她和厲沉的對話框，輸入框中打著沒發(fā)出去的幾個字：厲沉，我們分手吧。
滯頓片刻，手指點上刪除鍵，把這幾個字一個一個刪除掉。
葉蔓憋悶得想發(fā)瘋尖叫，猛地把手機扔在桌面上，手機滑出去，撞到側(cè)板。
她胳膊一疊趴到書桌上，埋頭煩燥想哭。
趴一會后，她突然又暴躁直起腰，拿起筆就在面前的本子上一通亂涂。筆尖用力過猛，在橫格紙上畫出參差凌亂的裂口，丑陋難看。
被她畫的裂的最碎的地方，寫著“姜昕”兩個字。
從今天起。
她葉蔓。
討厭姜昕!
運動會結(jié)束后，玩散的心思在一節(jié)節(jié)上課鈴中斂收回來。
高二這幫學(xué)生的生活，再度陷入枯燥無味，日復(fù)一日的學(xué)習(xí)當中。
而高三那一群，還有二十天左右，就高考了。
姜昕羨慕可以參加高考的每一個高中生，她更珍惜當下。
而在她珍惜當下的每一秒，抓緊一切時間學(xué)習(xí)的時候，有一個問題一直沒有得到很好的解決。
不是厲沉還來找她，不是她又時不時和程羿東碰上面。
這些都沒有。
運動結(jié)束后很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她除了學(xué)習(xí)就主要郁悶一個問題——她的吃飯胃口一直沒恢復(fù)。
不知道是中了什么奇毒，會讓她的飯量減下來就上不去。
期中考試之后的又一次常規(guī)月考，時間是在六月初。
考完試知道成績后的第二天周末，姜昕在家里穿著軟薄的吊帶短褲，光著腳丫子踩在體重計上，眉心皺出個棗大的疙瘩。
不是很滿意體重計上的數(shù)字，她收腳下來深呼吸一口氣。調(diào)整片刻，再慢慢踩上去，心想這一次一定不要還讓她失望。
結(jié)果第二次和第一次一樣——她瘦了，還不是瘦了一斤兩斤，足足瘦了五六斤。
面對這樣的結(jié)果，姜昕慌得要窒息，心跳幾乎快堵到嗓子眼。
她忍著欲哭的表情，像個驚慌失措的小寶貝一樣，跑去客廳問姜媽媽：“媽，我是不是得厭食癥了?”
那表情語氣好像在問——媽，我是不是得什么絕癥了?
姜媽媽聽她莫名其妙問這話，坐在沙發(fā)上看她一眼，“怎么了?”
姜昕光著腳站在她和姜昩面前，眉心擰著，一臉好像自己要死了的表情，“從期中考試我食物中毒開始，到現(xiàn)在都一個月了，我的飯量一直沒起來，吃飯不香沒胃口，肯定是得厭食癥了啊。”
姜昩“噗”一聲笑出來，“姜二憨，你演苦情劇呢，你是什么悲情女主角嗎?飯量變小了就是厭食癥啊?那我不是生下來就有厭食癥?”
姜昕聲音沒有力道地反駁她，“你那是正常的，可我之前不這樣啊，我這不正常。”
“別胡思亂想了。”姜媽媽接話，“你身上肉足夠用，現(xiàn)在的飯量也剛剛好。”
“這不是飯量的問題啊。”姜昕試圖說服她們，“我這就是食欲不振，肯定是有病，還有……”說著她眉心又一擰，一副要咬手帕哭唧唧的樣子，“我瘦了快六斤了。”
姜媽媽和姜昩看著她，一起目瞪口呆，然后忍不住一起大笑起來，覺得姜昕在表演什么情景戲劇，簡直不像個正常人。
真是大開眼界，她們第一次看到胖子因為變瘦了而這么不開心，甚至要哭的。
目瞪口呆完了也笑完了，姜昩吞吞口水，簡直壓不住體內(nèi)的暴躁蠻力想上去打姜昕。她忍住了，用胳膊抵一下姜媽媽，一本正經(jīng)道：“媽，我覺得你還是帶她去醫(yī)院看看比較好。不看別的，就看看腦子，厭食癥肯定是沒有，腦子估計問題不小。再不然，看看心理醫(yī)生也行，或者審美矯正師什么的。”
姜媽媽慢慢點頭，“這么說的話，感覺是有點必要……”
姜昕：“……”
姜媽媽沒有把姜昕胃口不佳飯量變小當成一回事，她巴不得姜昕變瘦點好看。她沒帶姜昕去看醫(yī)生，也沒應(yīng)她的要求給她去買各種開胃的藥吃。
沒有必要，飯量小的人多的是，怎么就跟厭食癥掛上鉤了?
姜昕并不想變瘦，不想在學(xué)校引起別人的注意，尤其是厲沉。好成績不需要隱藏，但她瘦了之后的樣子，還是不想讓人看到。
就算瘦，也得等到大學(xué)再瘦。
姜媽媽不關(guān)心她體重變輕，姜昕也沒指望姜媽媽帶她去醫(yī)院看醫(yī)生。她是個能獨立的人，也喜歡什么事都自己操心自己做的感覺。于是利用上學(xué)午休的時間，她摸空自己去了趟醫(yī)院。
沒查出什么具體的毛病，醫(yī)生應(yīng)她的要求給她開了點開胃藥。
開胃藥持續(xù)吃了幾天，并沒有起到應(yīng)有的效果。
六月份的天，城市像座被綠植隔離出來的鋼鐵水泥孤島，熱起來的時候像坐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爐里。
因為熱，姜昕的胃口一再變差。
能維持身體正常所需，但再也沒體驗過“胃口大開”。
求醫(yī)無果后，姜昕便和自己的體重做起了斗爭，開始打起肉肉保衛(wèi)戰(zhàn)。
別人都是為了瘦身才努力，她卻是為了保住自己身上辛辛苦苦養(yǎng)了十七年的肉而努力。目的分兩極，但不容易的程度都差不多。
她前世知道減肥不容易，每次在家多吃幾塊肉都要被姜媽媽打手打筷子，要不然就是看姜昩的白眼。而這一世奇葩至極，她居然體會到了不想瘦是多么不容易。
命運像在跟她開玩笑，她越想怎么樣，事情就越總是往反方向發(fā)展。
從六月份至學(xué)期末，姜昕的肉肉保衛(wèi)戰(zhàn)打得還算可以，至少勉強保住了自己的肉臉。褪了一層肥，還勉強留下了一層肉。配上寬大松垮的校服，不仔細看，不是一眼就能看出她瘦了。
她關(guān)心的事不多，兩個月下來，一邊保肉一邊保成績，保成績比保肉做得更出色一點。
學(xué)期結(jié)束后，她拿了高二的三好學(xué)生獎狀回家，也算是松了一口氣。
高二圓滿結(jié)束，她成功改變了自己前世的生活軌跡。
這一世，她成績穩(wěn)居班級第一，沒有發(fā)生被霸凌事件，沒有被傳開流言蜚語，沒有痛苦的一切。
她很好，一切都好。
暑假開始，世界變小，可以小到一天二十四小時只是三室一廳。
姜昕不需要再每天見到學(xué)校那些同學(xué)，也就不用再擔心瘦不瘦的問題。現(xiàn)在她有兩個月的時間，可以安安心心好好調(diào)養(yǎng)自己的身體。
只要高三開學(xué)的時候她還是胖的，應(yīng)該就可以穩(wěn)而平淡地走完剩下的一年。
上完高三，如果再能上自己想上的霧大，和姜昩再次成為校友，她的人生將會變得圓滿，也會變得更加嶄新和廣闊。
她期待已久。
而想象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
高二后的暑假剛開始一個星期，她就看著體重計上的數(shù)字深深垂下了頭。
大概是放假沒了壓力，她有點懶散下來，像前世覺得減肥痛苦懶得減肥一樣，她放假的這一周，一直沒有去逼自己多吃。于是，輕輕松松毫無意外地瘦成了前世最漂亮?xí)r候的模樣。
肉眼可見的胖褪掉了，瘦出了瓜子臉。
臉蛋上留著適中的一點嬰兒肥。
十七八歲的少女，往往就因為那一點點嬰兒肥，可以美得清純、美得靈動、美得很萌。
一回眸一頷首，整個世界都暖了。
除了臉，身上多余的贅肉也沒有了。
細了腰，留下了恰到好處的胸和屁股。
腰窩有兩個，淺淺地落在后面。
姜昕站在體重計上，姜昩推開房門伸顆頭進來，“意外暴瘦的青春無敵美少女姜二憨小姐姐，另稱，全世界最靚的昕，小昕昕，你親媽說明天和你親爸一起，帶上你和你的親姐姐，去西山摘水果。你親姐姐料想你以前的衣服都不太能穿了，所以決定待會帶你去逛街，給你買新衣服。請問姜二憨小姐姐，您，意下如何?”
姜二憨小姐姐站在體重計上跟僵化了一樣，深埋腦袋又好片刻，才軟軟開口：“請問姜大昩姜大姐姐，我還能胖回去嗎?”好煩。
姜昩就知道她在糾結(jié)這事，她可不是個能看人瞎糾結(jié)的人，看了就覺得這人操蛋純欠打。
她二話不說，直接推開門上去一把抓過姜昕的肩膀，拽著衣肩就把她往外拖，沉聲粗氣道：“再瞎矯情，我拿刀砍死你，給我正常點，滾出去逛街!”
姜昕被她拽掉了一只拖鞋，腳底踩在冰涼的地板上。
涼氣躥到頭頂，打了個激靈。
姜昩把姜昕拖去自己房間，人生第一次對自己這個妹妹這么有興趣。瘦下來的姜昕漂亮，異常符合她的審美和想象。
姜昩一直以顏狗自居，現(xiàn)在意外地吃姜昕的顏，心里就巨癢癢，想把她打扮起來。
她把姜昕拽去自己房間，在自己衣柜里找了一套白t黃裙子給她換上，又拿了個小挎包讓她背著。裙子換好后，把她按到書桌邊坐下來，讓她對著書桌上的小鏡子，給她編頭發(fā)。
最后抹上一點唇釉，點得她唇瓣透光水潤。
105路公交車上，姜昕坐在姜昩旁邊，被顛得微微晃動。
到站停靠，一個要下車的四五歲小女孩走到她面前停留片刻，仰頭亮著眼睛對姜昕說：“哇，姐姐好漂亮啊。”
姜昕不是很適應(yīng)，比小女孩還像小女孩，微紅著臉回應(yīng)：“謝謝你哦，你也很漂亮呢。”
小女孩跟著奶奶下車了，姜昩笑得那叫一個頭肩亂顫，說姜昕，“漂亮有什么用，還是憨。”
一憨就有點萌，像只奶里奶氣的小狗。
姜昕伸手在她腰里掐一把，不服氣，“我一點都不憨。”
公交車在星潤廣場停靠，姜昩和姜昕先后下車。
落地吐口氣，姜昕抓起姜昩的胳膊，“走，掃貨去。”
說是掃貨，其實兩個人手里根本沒有多少錢。姜昩因為上大學(xué)，手里存的零花錢比姜昕多點，但并不能支撐得起買大牌服裝。她來的時候就算過了，只能給姜昕買身普通大眾品牌的衣服。
但是，買不起逛得起啊。
姜昩扯著姜昕，直接搭電梯上商場四樓，在各種大牌店招前穿梭走過。也會進店去看，但基本都是看看款式，并不會真的去試穿，因為買不起。
姜昕不是很理解姜昩這種行為，拉著她說：“不買別看了唄，怪尷尬的。”
姜昩無所謂，“現(xiàn)在穿不起，以后總會穿得起的嘛，培養(yǎng)培養(yǎng)審美和氣質(zhì)嘛。走，下一家。”
姜昕被她一扯，步子急了兩下。
進了下一家店，姜昕臉皮厚了點，繼續(xù)跟著姜昩隨便看看，卻還是最怕店員上來問她看好了什么款式，問她要不要試試。她不讓自己的臉紅得太明顯，擺手說不用，學(xué)姜昩的樣子，“我先看看。”
慢著步子看完一排，拐過一個拐角，前面是試衣服的地方。
目光從穿衣鏡上掃過去，落在試衣間的厚重門板上。
姜昕步子慢慢的沒停，帶著一點探究和好奇，微微抿點嘴唇，目光繼續(xù)掃下去。很自然地掃到沙發(fā)上，看到沙發(fā)上坐著個男人，她驀地頓住了腳步。
在她看到沙發(fā)上男人瞬間，沙發(fā)上的男人也看到了她。
四目相對，時間靜止了幾秒。
目光碰上的那一瞬，程羿東就認出了站在不遠處的女孩是姜昕。
他眉睫不受控地震顫，腦子里瞬間炸開彩色的煙火。
眼眸卻黑得像潭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