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曦知緩緩地長吁了一口氣,眼眶竟略有些濕潤了。
程晉臣因知道趙曦知的心意,便問隨行的城門官道:“你們可看見過十三王爺”
果然城門官回答道:“回小公爺?shù)脑挘鯛斣诖蠹s兩個時辰前帶了人馬出城了,像是往涼城而去。”
“哦莫非是有急事”程晉臣問。
城門官搖頭道:“王爺并沒有告知,我等亦不敢問。”
程晉臣便不問此事,只又問些別的雜事等等。
小金子因擔(dān)心趙曦知的傷勢,不想他在城樓上久留,勸了半天,趙曦知不為所動。
正向著程晉臣使眼色求救,趙曦知卻伸手摁著墻垛,往前微微傾身,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程晉臣心有靈犀,忙抬頭往外看去,卻見從涼城的方向,滾滾而來了一行人。
當(dāng)中一匹白馬,颯沓如流星,馬上的騎士身著戎裝,銀白色戰(zhàn)袍,雖然隔的很遠,卻一眼就認出這正是十三王爺趙芳敬。
模模糊糊地他懷中似乎還抱著一個人。
程晉臣還沒開口,趙曦知盯著那同乘一騎的兩個人,意義不明地喃喃說:“果然啊。”
前方那湛藍的天色之下,馬上的兩道人影越來越清晰,因為風(fēng)大,少女將臉貼在趙芳敬的胸口,一副全身心依賴的模樣……趙曦知眼睜睜看著這幕,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種類似悵然的感覺。
晉王殿下有些不太滿意自己心中無端的異樣感,竭力尋思了一會兒,便仍舊是當(dāng)自己不能接受趙芳敬跟養(yǎng)真過于親昵而已。
眼見趙芳敬將要進城了,程晉臣便先陪著趙曦知下了城樓。
本想讓趙曦知先乘轎返回,不料趙曦知竟不肯,反而想在此等候趙芳敬。
不到一刻鐘,就聽見城門外如雷的馬蹄聲。
趙曦知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城門樓下,在那道人影出現(xiàn)之時大聲叫道:“十三叔!”
白馬跟趙芳敬配合默契,在他略一拉韁繩的時候就迅速地收住了去勢。
趙芳敬一手攬著養(yǎng)真,轉(zhuǎn)頭看向立在城門邊的趙曦知:“曦兒怎么在此”
趙曦知瞄了一眼他懷中的養(yǎng)真:“我、我因覺著氣悶,所以出來走動走動。”
他的目光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由自主地落在趙芳敬的臉上,忽然恍惚起來,雖然知道十三叔大不了自己幾歲,但是現(xiàn)在身著戎裝的趙芳敬,尊貴之中透出英氣勃勃,竟好像……更加年輕俊朗了許多。
趙芳敬的面上露出了贊許的笑容:“到底是年輕人,傷的不輕,恢復(fù)的卻這樣快。”
話音未落,突然衣襟給人一扯。
原來因為城門口人來人往,養(yǎng)真又聽見了趙曦知說話,很不愿給他看見自己這幅模樣。她心中不安,雖然埋著頭在趙芳敬懷中,卻偷偷地揪著他的胸前衣裳,示意他快點離開這是非之地。
趙芳敬心知肚明,內(nèi)心里卻很喜歡養(yǎng)真這般小動作,面上不動聲色地含笑:“這里不是說話地方,我先回府,曦兒你也不要過于勞累。回去了再說。”
趙曦知只好答應(yīng)。
于是趙芳敬先行回到了守備府,送了養(yǎng)真進房中,才自出來。
將身上的銀甲脫下,洗漱一番,又換了一身袍服,那邊趙曦知才剛剛進府。
趙芳敬來到外間,見趙曦知行動不便,便示意小金子扶著他落座。
打量著趙曦知臉上的傷,趙芳敬道:“我聽軍醫(yī)說,你腿上的傷有些厲害,幸而沒傷到腿骨,但也不要大意,軍醫(yī)說不讓你擅自行動,你到底也該聽一聽。年紀輕輕,又是皇室貴胄,不能落下任何不便才是。”
趙曦知有些不好意思:“十三叔,我……我知道。”
他猶豫了會兒,終于說道:“這次要不是十三叔及時趕到,只怕我就……唉!我先前才明白十三叔之前為何不肯叫我來西疆,之前畢竟是我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以后十三叔說什么話,我必定聽從,不敢再執(zhí)拗了。”
趙芳敬展顏一笑,傾身抬手在他肩頭上輕輕地一摁,含笑說道:“可知我是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別人說什么,自然也是不信不服氣的,必定要自己親身試一試,甚至于……頭破血流才會醒悟。你這一次來雖然驚險萬分,幸而是你福大,能夠逢兇化吉,這一場的西疆之行所得的經(jīng)驗教訓(xùn),你若是心中有數(shù),也算是你不虛此行了。”
趙曦知認認真真地聽著他的話,此即如聞綸音:“是!”
趙芳敬又道:“還有一件事,皇上發(fā)了緊急上諭,讓我?guī)Я四惚M快回京去,可是我看你的傷……”
“不礙事的!”趙曦知忙道,“一切都由十三叔定奪就是了!”
趙芳敬頷首道:“好。既然如此,那就定在四月啟程。到時候你的腿傷應(yīng)該也會更好一些,只有薛典……恐怕要留下來了。”
趙曦知不由黯然:“薛大叔也是為了我……對了十三叔,薛大叔是陪著喬妹妹一塊的,若是薛大叔留下,那喬養(yǎng)真呢”
趙芳敬說道:“她,會隨著我們一塊兒回京。”
趙曦知很詫異,畢竟他知道養(yǎng)真的心意,又加上養(yǎng)真跟薛典的感情深厚,還以為養(yǎng)真會留下來:“這是、喬養(yǎng)真的意思”
趙芳敬沉聲答道:“我的意思,就是她的意思。”
趙曦知聽了這不露聲色的一句,愣了片刻,把心一橫道:“十三叔!……我、我有一件事想跟十三叔坦白。”
趙芳敬看向他:“嗯”
趙曦知吭哧了一陣,終于說道:“大概十三叔、也知道了,喬養(yǎng)真她之所以能夠順利從京城離開,跟我的暗中相助脫不了干系。”
趙曦知主動承認,趙芳敬卻依舊神色如常,竟絲毫不覺著意外似的,輕描淡寫地說:“我也知道是你。至于你為何這樣做,我隱約也能猜到原因。”
趙曦知明白他的心思萬人不及,當(dāng)下不再吞吞吐吐地隱瞞,只道:“十三叔真的能猜到原因嗎不錯,是喬養(yǎng)真跟我說過了,父皇想要讓她偷龍轉(zhuǎn)鳳嫁給十三叔的事。我、我不能接受。”
“你為何不能接受”趙芳敬唇角帶笑,不知為何,趙曦知總覺著他看似溫和的笑里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冷意。
趙曦知一時居然又有些難以開口,但這個問題已經(jīng)到達不容回避的地步,當(dāng)即道:“這還用問原因嗎十三叔……你一直都是喬養(yǎng)真的長輩,這是第一,第二,喬養(yǎng)真的命格那樣,我不想讓十三叔有任何的意外!”
他的回答,卻跟養(yǎng)真一樣。
——怪不得兩個人當(dāng)初一拍即合。
趙芳敬的眉峰不為人知地微蹙,對上趙曦知真切的眸色,緩緩一笑:“曦兒你也長大了,有些事情你總也該明白,既然這樣,我也不再瞞你了,的確,是我把養(yǎng)真帶到京城的,但是我跟她實無任何關(guān)系,雖然我比她的年紀大了些,可是我自問,應(yīng)該也配得起她。”
“十三叔!”趙曦知的雙眼瞪得溜圓,聽到這里,幾乎忍不住脫口說一句“不是你配不起她,是她配不起你”。
若是在以前恐怕早就脫口而出了,但現(xiàn)在的趙曦知顯然跟先前不太一樣,竟學(xué)會了忍耐。
趙芳敬笑了笑,繼續(xù)又道:“你如果接受不了,那我也沒有辦法,我喜歡養(yǎng)真,我也想好生照看她。這就是我的真心。”
這話很簡單,卻很篤定,似乎沒有什么能夠阻擋似的。
趙曦知心里有些話都給堵了回去:“可、可……”
像是看穿他要說的,趙芳敬道:“至于那孤鸞的命格,我記得你先前口口聲聲說不信養(yǎng)真的命格的,怎么此刻竟如此的固執(zhí)起來”
“這是因為……不是別的人去應(yīng),是十三叔啊。”趙曦知嘀咕。
趙芳敬目光之中的冰冷消退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略有暖意涌動。
他先是往門外看了一眼,確定外間無人,才又對趙曦知道:“你也不必想別的,你是這一次才經(jīng)歷過生死的,而對我來說,卻早在養(yǎng)真的父親為我而死之時,早就徹悟了,所以這許多年來我一直都潛心向道,生死于我,也不過是浮云蒼狗,順其自然,若天真要亡我,我也坦然應(yīng)對而已,何況養(yǎng)真是我真心疼愛的女孩子,為了她,我就算死,也絕不皺一下眉頭。”
趙曦知的眼睛再度瞪大,直直地看著趙芳敬:他知道趙芳敬疼惜喬養(yǎng)真,可卻想不到,竟然到達了這種地步!
趙芳敬道:“還有一句話我索性跟你說了,退一萬步,你也知道的,養(yǎng)真的父親是因為我而去的,這些年來我雖只字不提,心中卻無法淡忘,若真的這條命為了養(yǎng)真而葬送,也是我應(yīng)該的。”
“十三叔!”不知為什么,兩個人的對話到了現(xiàn)在,趙曦知已經(jīng)沒了先前的急切跟驚怒,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傷。
他本來有充足的理由質(zhì)疑跟反對趙芳敬對養(yǎng)真的感情,可是聽了趙芳敬這一番話,卻忽然間又覺著……這仿佛并不是什么太難接受的事了。
雖然心里隱隱約約地仍有些許抵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