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望鄉(xiāng)臺就在宮中千秋園的水榭之上,水里栽了上等的水芙蓉,是個夏日盛舟賞荷的好去處,這會兒才是春日,不到荷花開的時候,但花匠照料的好,卻也有了一片片的田田荷葉,綠油油、嫩生生,再配著葉下的各色錦鯉,紅綠相襯著,勉強也可以入眼。
趙禹宸到時,太傅與其嫡妻一品國夫人與淑妃正立在欄邊給鯉魚投食,遠遠的瞧見御駕,便皆收了手,依次俯身,恭恭敬敬的請了安。
趙禹宸滿面溫和來,親自上前扶了太傅與夫人,又將心頭種種皆壓下,也與一旁的董淑妃溫言道:“愛妃免禮。”
雖然昨日才被免去了協(xié)理六宮之權(quán),但董淑妃向來知事,此刻卻并不提起,知道他們君臣有話要談,便主動起身,與祖母笑道:“我瞧著那金鯉很是漂亮,祖母可要陪孫女去樓下好好瞧瞧”
國夫人何氏滿頭銀發(fā),也是格外老練的點了點頭:“娘娘請。”【當(dāng)著陛下,的確是不好說話。】
趙禹宸點頭看著祖孫二人緩緩下了樓,也只將目光看向了面前的太傅。
董太傅已是花甲之年,鬢發(fā)斑白,許是之前病的那一場,雖然病好了,面上還有些瘦骨嶙峋的虛弱之相,趙禹宸看著便禁不住的嘆息一聲:“朕叫人從內(nèi)庫尋了些雪蓮紅參,皆是些溫養(yǎng)的滋味之物,太傅年紀(jì)大了,日后便每日略用些,好好將養(yǎng)才是。”
董太傅眼眶濕潤:“陛下如此仁厚,乃是蒼生之福,老臣便是去了,泉下也有顏面叩見先帝了。”
聽了這話,趙禹宸連忙傾身道:“太傅何出此言”
董太傅只是搖頭輕笑,雖未張口,但趙禹宸耳邊卻忽的聽到了一句格外滄桑的嘆息。
【終究是老了……只怕是不中用了。】
猛地聽到了太傅這般心聲,趙禹宸心下也忍不住一軟,打他有記憶起,董太傅便是父皇親封的太子太傅,他從讀《三字經(jīng)》、《百家姓》識字啟蒙開始,直到往后的四書五經(jīng)、經(jīng)史子集,乃至于歷來天子必學(xué)的帝王心術(shù)、御下之道,都是董太傅一點一滴,敦敦相授,十幾年下來,董太傅在他心里不單是臣子,也更是恩師。
美人遲暮、將軍白頭原本就叫人嘆息,再加上自小的君臣師徒之情,聽到這般的滄桑之語,趙禹宸反而越發(fā)感念起了太傅往日的勤勤懇懇、公忠體國來,他正了面色,只親自倒了一盞溫茶呈到了太傅手中,真誠道:“弟子閱歷尚淺,哪里能離得開太傅扶持”
董太傅見狀,面上也露出幾分動容來,起身雙手接過茶盞,緩了片刻,方才擦了擦眼角道:“老臣不中用,有些日子不曾出門,卻不知最近,朝中可有要事”
被天雷劈出讀心異術(shù)這樣的事無法開口,趙禹宸見狀,便只將太傅告病之后,朝中的幾件政事提了起來。
董太傅積年的能臣,手段老練,聞言思量片刻,便一一回了話,大多都與趙禹宸的心思不謀而合,偶爾不同的,也稱得上是另辟蹊徑,自有見地,叫人深思。
就這般,說了約有一盞茶功夫,趙禹宸這才猛的發(fā)覺,雖然他與太傅離得這般近,但除了方才的一句嘆息年老之外,他竟是丁點兒也未曾太傅的心聲!
趙禹宸詫異過后,心下倒也隱約有了些猜測:原本就越是心思輕浮活泛之人,心中所思所想便愈多,他也才越會輕易聽見,太傅沉浮一世,歷經(jīng)世事,說一句心如止水都不為過,自然,便不會如魏安之流般輕易胡思亂想,叫人聽得心煩。
這般一想,趙禹宸便也不以為意,反而覺得與太傅忠君愛國不說,且還如此內(nèi)心平靜沉穩(wěn),果然不愧他信重的輔政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