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后面色微微一變,神態(tài)越發(fā)嚴肅:“寶樂,你忘了哀家平日是如何與你說的你再這樣,母后可要生氣了!”
“不過一個小玩意,寶……”趙禹宸見狀,伸手拿了那鎮(zhèn)紙,便打算將其塞進寶樂手里,只是話還未完,耳邊卻忽的聽到了一道格外高亢的稚嫩聲音――
【你偏心!你說過皇兄的東西原本都該是我的!就怪我不是皇子,偏是個公主!母后騙人!母后偏心!】
寶樂年紀不大,雖說偶爾也有任性之時,但母后教養(yǎng)的好,至多是些小姑娘的嬌嗔委屈,叫人見了也不過會心一笑,甚至生出憐愛之心,卻是決計不會像這般大吵大鬧,叫人厭煩。
不必去看,趙禹宸便也瞬間確定了,這一句,又是他剛剛聽見的心聲。
童言無忌,卻也最是真心,母后教導(dǎo)的確有方,小小年紀的寶樂已知道那些話不能說,只是,能忍住面上不開口,卻是忍不住心內(nèi)怨憤,不經(jīng)意,竟是暴露了個明明白白。
趙禹宸的手心猛地一緊,一瞬間,手上溫潤結(jié)實的紙鎮(zhèn)竟仿佛有千斤重一般,只叫他都抓握不住,輕輕跌回了案上。
寶樂這話其實沒錯,父皇生前最重祖宗規(guī)矩,平日行事,處處嚴守禮法,對己如此,對旁人則更是嚴苛,這太子與帝位,無嫡才會立長,若有嫡,便是必然會立嫡。
那時他雖還不到七歲,但在母后有孕的那段時日里,卻也能察覺到仿佛一夜之間便有什么變了一般,宮人嬤嬤都好似在或明或暗的竊竊私語,文武師傅們都商量好了似的一并放松了三分,父皇也常常看向他,面帶沉思,目光復(fù)雜,母后待他雖還一樣溫柔慈愛,但因為有孕安胎,他卻也并不能常常近前。
也正是因著這般緣故,他那段時日不愿再在宮內(nèi)多留,常常尋了各種由頭出宮閑逛,就是在這時,他才意外結(jié)識了威武將軍府上與他同歲的蘇明珠。
蘇氏這人,仿佛天生的不知敬畏為何物,對著身為太子的他亦是大大咧咧、毫無恭敬之心,但他那時在宮中待的久了,心下壓抑,卻反而并不愿旁人動輒提及他的太子身份,就這般,一來二去,二人就漸漸來往了起來。
只不過這樣的日子并沒有太久,十月懷胎,一朝蒂落,他七歲那年的冬天,母后產(chǎn)下一女,他聞訊回宮,母后便抓了他的手,面色溫柔的帶著他輕輕撫在了寶樂的面頰上,告訴他,“這是你的妹妹,你是太子,日后,便也是兄長,寶樂的一世,便都托付在你的手里了。”
因著母后的這一番話,壓在他心頭近一年的陰郁便撥云見日一般一掃而空,他摸著皺皺巴巴,綿軟又脆弱的小小嬰孩,伴著一聲應(yīng)承,他便將這唯一的妹妹真正的放在了自個的心里,打定主意身為兄長,定要叫她一世安樂。
伴著寶樂的出生,仿佛只是一瞬間,一切就都回到了從前,宮人的小心恭敬,父皇的要求期許,太傅與師傅們?nèi)諠u繁重的課業(yè)都一件件的重新壓了回來,只忙得他再無暇他顧。時日久了,就他自個都已忘記,原來從前還有這般的一段淵源。
可是,他忘了,原來母后卻并未忘,非但未忘,只怕這失之交臂的錯失與遺憾,還叫母后耿耿于懷的記了多年,恨了多年,直叫她都失了素日分寸,在年幼的寶樂面前說了出來。
就在趙禹宸愣神的功夫里,案前的方太后已然成功的將寶樂安撫了下來,寶樂雖然還有幾分委屈,卻還是紅著眼眶過來與他認了錯:“寶樂錯了,皇兄別生氣。”
趙禹宸艱難的抬了抬嘴角,手心冰涼:“無事,紙鎮(zhèn)罷了,皇兄一會兒就給你送去。”
“陛下就是這般總慣著她,日后越發(fā)不懂事了。”方太后輕輕搖了搖頭,聲音溫潤。
趙禹宸抬眸看著面前只一心勸慰寶樂的母后,凝神聽去,卻只是一道無奈又寵溺的嘆息:【這傻孩子。】
接著,方太后便牽了寶樂公主的手心走回榻旁,吩咐宮人送了溫水面脂,親手擰了軟帕擦拭著寶樂眼角,溫言軟語,只幾句話的功夫,便已哄得寶樂破涕為笑,一派和樂。
這樣的情形,趙禹宸并不陌生,在他年幼之時,母后也是這般親手照料他的衣食起居,處處細致,他原本以為,同樣的態(tài)度,同樣的行事,母后待寶樂,與待他皆是一般無二。
他錯了,原來,終究還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