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宅子, 二小姐沈蕊所住的青芷院內(nèi)。
楊氏今日打扮得格外光鮮, 年前趙仙仙賞的一匹水紅色團花百蝶紋蘇錦,她一直收在庫房里沒舍得用, 如今都被她裁成百褶馬面裙穿在身上了。
她走進沈蕊的屋里后, 瞧自家小女兒坐在小榻上,手里捏著那塊鑲滿紅寶石的小圓鏡, 整個人愣愣怔怔的, 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于是便坐了下來, 伸手點了小女兒的額頭一下, 啼笑皆非道:“蕊兒快別攥著個西洋鏡發(fā)呆了,快起來, 娘親給你好生打扮打扮”
沈蕊順勢往自己母親身上靠, 軟聲問道:“為什么要打扮是要進宮去嗎”說著說著, 她眼底劃過一抹微不可見的喜悅。
“不是要進宮。”頓了頓, 楊氏才神秘兮兮地笑道:“而是送蕊兒這塊西洋鏡的人,一會兒就要上門來了”
沈蕊微微一怔,他不是準備要迎娶汪家小姐做太子妃了嗎怎么突然到她們家里來了莫不是來找她父親議事的可今日又不是休沐日, 父親如今還在國子監(jiān)里沒有下值啊。
捏著小圓鏡的手又收緊了一些,她歪著腦袋望著楊氏,試探著問道:“他來做什么女兒也要出去見嗎”
“蕊兒心里想的什么,娘親可都知道了, 還專程幫你問了問,這不,人家今日就上門來了。”
言罷, 楊氏就拉著她起身走到梳妝臺前,又嫌她身上的湖藍色交領(lǐng)齊腰裙太素了些,給她換成一襲石榴紅芙蓉紋齊胸襦裙,再搭一件湘妃色大袖外衫。
原本只半綰著的青絲也梳成了一個元寶髻,簪上珠花翠釵,耳垂戴上一對珍珠耳墜子,再描眉畫眼,輕點朱唇。
想起昨日母親被皇后娘娘召進宮里玩牌的事,沈蕊羞赧得雙頰染上紅霞,呆坐在梳轉(zhuǎn)臺前,任由母親給自己妝點著。
打扮完畢后,楊氏仔細瞧著自己小女兒出眾不凡的容貌,心里一陣與有榮焉,喜不自勝。
她生的三個孩子都肖似其父沈煥,五官都生得極好,而這個小女兒便是三人中生得最嬌俏水靈的,身段兒也最婀娜窈窕的,秾纖適度,如今只不過是略上薄妝,就宛如春日枝頭上盛放的花兒一樣,光彩奪目。
這西京城里的同齡姑娘,能與之相比的,也就只有永嘉公主和安平郡君這兩人了。
母女兩人款款緩步走到正堂里,飲茶靜候著。
只是等了好半晌,都等不到人來。
沈蕊漸漸開始有些無精打采的了,心里不由得沮喪地想著,興許傳言里說的就是真的,汪家小姐都是準太子妃了,而且如今又在宮里參選女史,那人去陪著都來不及,怎么可能還會到自己家來
說不準就是母親昨日在宮里時聽岔了。
越是這般想著,她越是六神無主,心里生出一陣又一陣的酸澀,鼻子紅紅的,雙眸也沾上了霧氣。
她也不欲再等下去了,便站起身來,雙腿像灌了鉛似的一步一挪地往外走。
就在這時,一個下人急急忙忙地走上前來,拱手彎腰稟告道:“夫人,二小姐,太子殿下來了,如今正在往正堂這兒走”
因著這么多年來公主皇子都時常到沈家來玩兒,便是微服過來下人們都是識得的,二話不說就開大門迎了進來。
沈蕊渾身一僵,又頓時面露喜色,問道:“當(dāng)真是太子殿下過來了是只有他一人嗎”
那下人忙不迭回道:“這種事兒小的可不敢亂說,確實是太子殿下來了,身邊只帶了個公公。”
楊氏卻是一頭霧水,頗為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局促地搓了搓手指。
她堂嫂子分明與她說好了,今日下午直接帶著聘禮過來提親的,現(xiàn)在太陽都快要落山了,人影都沒見著,沒想到太子突然過來了。
而且蕊兒怎么聽說是太子來了,還一臉欣喜的
片刻后,太子陰沉著臉,大步流星走了進來正堂,身后跟著的小量子要小跑著,才勉強跟上了他的腳步。
年僅十六歲的太子,舉手投足間有與生俱來的矜雅氣度,五官硬朗深邃,威儀凜凜,長身而立,好比翠柏青松一般。
“臣婦臣女給太子殿下請安。”楊氏和沈蕊都朝著他一板一眼地福身行禮。
“免禮。”太子的聲音還略帶著這個年齡特有的沙啞,但一點都不難聽,反倒有種渾厚透著純凈的感覺。
他努力讓自己的目光從沈蕊身上移開,稍作猶疑,才啟唇說道:“楊夫人,孤之前在貴府落下了件東西,可否讓二小姐為孤帶路去尋一尋”
楊氏一聽這話就有些蒙了,今日是楊帆家里上門提親的日子,蕊兒怎么能走開
見她久久不回話,沈蕊都有些心急了,連忙不著痕跡地給她使了幾個眼色。
“既然太子殿下在咱們府里丟了東西,那蕊兒便快陪著去找找罷。”楊氏接收到女兒的眼色后,勾起一抹僵硬的笑,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待兩人出去后,楊氏心里頭總覺得不對勁,又問方才那傳話的下人:“楊家那邊可有人來過”
那下人心下一咯噔,撓撓頭笑道:“方才表少爺一家過來了,還抬了好幾箱東西,只是太子殿下上前來,說是有極為要緊的事兒,冷著臉請表少爺一家離開了。”
楊氏眉頭緊鎖,用力揉了揉太陽穴,想到女兒方才見到太子時的態(tài)度,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弄錯了什么
而另一頭,沈蕊與太子不緊不慢地在院子里走著,兩人一前一后總隔著兩步的距離,一直沒有變化。
“太子殿下落下了什么東西咱們快去找找罷。”走在后頭的沈蕊突然軟聲說道,臉上紅紅的,耷拉著腦袋不敢看他。
她比太子早出生九個月,小時候太子又生得瘦弱,她就一直比他略高一個頭,最近幾年他不停竄高,她現(xiàn)在也只到他的肩膀處了。
太子回頭一望,見她今日盛裝打扮,一襲石榴紅的衣裙襯得她膚色極為白皙潤澤,好似吹彈可破,如凝脂一般滑膩。
行走間裙擺隨風(fēng)微微擺動著,簪在發(fā)髻上的珠釵也在陽光的照映下閃閃發(fā)光,垂下來的步搖珠串一晃一晃的,只這么一眼,就讓他整顆心都漸漸恍惚起來。
又想起方才在府前遇到的楊帆一家,眸中一抹冷厲劃過,心頭卻又不由得涌上一股無法言喻的悲慟。
他驀地頓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看向她的目光諱莫如深,聲音里帶著微不可見的哽咽:“孤在貴府落下了什么,沈二小姐當(dāng)真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