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昭君紅光滿面的坐在床頭, 身旁的傅母抱著一枚團團的襁褓沒口的夸贊, 七八位樓垚下屬的女眷聚于屋內(nèi),你一言我一語的將嬰兒幾乎夸成了下凡投胎的仙童。坐在榻邊的少商聽不下去,幾次想溜掉又被何昭君拽回來真不明白剛生完的產(chǎn)婦哪來那么大力氣。
聽夠了寶貝兒子的贊歌, 何昭君十分和氣的請這些女眷們?nèi)デ皬d用膳,獨留少商說話。
“我家阿獴生的好吧, 看看這鼻子這眼睛”何昭君屏退傅母與侍婢,親昵的撥弄枕邊的襁褓,愛憐之情夾雜著明晃晃的炫耀。
少商偏不如她的意,一臉不甚上心的樣子“還行吧, 不如我長兄家的侄兒白凈, 不如萋萋阿姊家的壯實,不如”
“你胡說什么呢才生下來一日,肉都沒幾兩, 怎么白凈壯實啊”何昭君剎那間從溫煦慈愛變成猙獰母獸。
少商嘲弄道“你也知道才生下來一日啊, 聽她們適才夸的, 我以為阿獴明日就十八班兵器樣樣精通后日就論經(jīng)臺上拔魁首了呢”
何昭君訕訕的“你就不能哄哄我高興么。”
說起這個,少商無名火起“當年十里亭分別時我怎么跟你說,待阿垚好些, 別欺負他, 他是老實人, 吃了虧都喊不出來你叫我哄哄你,你怎么不哄哄阿垚啊昨日當著那么多人下他面子”
“不是不是”何昭君急了,“我聽了你的話, 這些年一直很體貼阿垚的,當初剛來這兒時,里里外外一團亂麻,哪怕我自己忘了吃,也不忘給在外忙碌的阿垚送飯阿垚明白我的心意,也對我處處關(guān)懷,我們一直很好的”
“那昨日你怎么那樣”
“還不是因為你自從上個月你寫信說要來,阿垚就興興頭的準備你的居處,搜羅給你的禮物,還特意從郡城請來有名的庖廚我看他忙里忙外的樣子,心頭就冒火”何昭君滿腹怨氣,“你若不來,就沒這些事了”
少商被氣了個仰倒“噢喲,你現(xiàn)在嫌我礙事了這些年我給你們通報朝廷的風(fēng)向時你怎么不嫌我三年多前你幺弟在家鄉(xiāng)闖了禍,官府要拿辦他,我在陛下面前給他說情時,你怎么不嫌我如今我來你家做幾日客你就嫌棄我了是你在信中一個勁的說你們夫妻親密無間再無嫌隙,我才敢來的啊”
何昭君羞慚道“這些年多蒙你照顧,我心中很是感激。只是,只是乍聞你要來,我心里沒底”
少商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我和阿垚才才幾個月的情分,你們夫妻多年,同甘共苦,你有什么好沒底氣的”
“這不是我一直沒能給阿垚生養(yǎng)么。”何昭君聲音愈發(fā)輕了。
少商哼哼道“哦哦,如今你一舉得男,可算是有底氣了。”
何昭君嘟囔道“我剛生了孩兒,你別老氣我。”
少商氣的轉(zhuǎn)過頭去,過了會兒,她回身正色道“今日沒有旁人,我好好問你一句,你真的還介懷我么你是爽直潑辣的性情,別耍那套虛情假意,也別擔(dān)憂我以后不再幫你家的忙,我只要你一句實話”
何昭君幽幽道“其實幾年前我就想開了,起初我以為你幫扶我們是對阿垚還存有情意,來此地的第二年我祭祀父兄時,忽然想起了我家次兄。”
她臉上浮起笑意,“其實你與我次兄很像次兄有個自小相識的好兄弟,人品才干什么都好,就是人太老實,屢受繼母和弟妹欺侮。次兄也跟你似的,見天的擔(dān)心他受委屈。從幫忙挑選新婦門第,到外放的官秩,次兄都在旁推波助瀾。我想,你待阿垚也是這樣”
“你知道就好”少商重重一聲,又道,“對了,你說的那人可是循侯長子,現(xiàn)于吳大將軍帳下任偏將的朱坤”
何昭君點頭。
少商嘆道“你次兄沒白白待他一場朱將軍常年在外戍守,卻一直記掛著你家。他擔(dān)心你幺弟在家鄉(xiāng)沒有長輩教導(dǎo),將來會闖禍。于是百般托請,打動了你們家鄉(xiāng)那位韓大儒,將你幺弟納入門下,嚴加管束也叫我松了口氣,以后不用再求情了。”
何昭君輕聲道“嗯,朱家兄長為人最厚道了。”
少商小心的攏了攏襁褓,柔聲道“你別再胡思亂想了,你們夫妻苦盡甘來,以后會越過越好的。”
何昭君揚眉一笑“我是不會再胡思亂想的了,但恐怕別人要胡思亂想,你說呢”
少商挪開目光,笑容標準“妾全然不知安成君言下之意。”通常情況下,當她開始吊書袋,往往就表示對方說中了。
心情愉悅的從何昭君處出來,少商打算再接再厲,去勸樓垚把公務(wù)先放一放,趁產(chǎn)婦身心疲憊之際,趕緊過去安慰溫存一番,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誰知剛走到書房門邊,發(fā)現(xiàn)那個容易胡思亂想的人正端坐在條案后方,雙臂撐在一張絹帛繪制的地圖上,站在一旁的縣太爺樓垚倒像個服侍的書童了。
“此去八十余里,只這兩座屋堡么。”霍不疑細細觀看地圖。
樓垚道“正是。按照兄長所說,要容納那些兇徒非得這等規(guī)模的屋堡不可。姚縣毗鄰徐州,兩地中間只隔了座山谷”
霍不疑點頭,又指著地圖上一處道“這就是那處山谷你這堪輿圖不對啊。”他張開手掌,用虎口略略測量一下。
樓垚臉上發(fā)紅“縣城周邊我都勘察好了,何處可以耕種,何處可以取水,可這山谷臨近徐州,我想那里既然不能開墾,索性先放一放,等以后”
“堪輿圖最要緊者有四,山、水、谷地,以及縮尺,如此方能進可攻退可守,余者不妨慢慢勘驗。姚縣地勢平坦,一旦生亂,你如何鎮(zhèn)守饑荒一時半刻不會要你的命,民變或叛亂立時就能取你全家老小的頭顱。”
樓垚被訓(xùn)誡的誠惶誠恐“多謝兄長指教,我知道了。”
少商在門外聽的直搖頭,有一種呆頭呆腦的自家小弟被撈過界的隔壁大佬收拾了的微妙感覺。
霍不疑放下堪輿圖,靠著扶手微微側(cè)坐“我觀駱氏一伙被屠戮的情狀,公孫氏余孽雖人數(shù)不多,但來去如風(fēng),毫無蹤跡,可見他們并非長途跋涉,而是有據(jù)點在附近。你別稀里糊涂的,你所轄之地周遭出了這種事,絕非小事。”
少商聽到這里,邁步進去“既然一時查不到蹤跡,不如先想想他們?yōu)楹纬霈F(xiàn)在此處”
霍不疑看見她,微微一笑,轉(zhuǎn)頭對樓垚道“書房重地,你就沒讓人嚴加看管隨隨便便,無人傳報,就能讓人進來”
樓垚張口結(jié)舌,少商大聲道“你的書房我也進去過啊”
霍不疑眼皮都沒抬“你能進去,是因為我吩咐過守衛(wèi);莫非阿垚也吩咐外面的仆從,可以放進哪些人”
“不,不曾”樓垚當然沒有吩咐過,外面的隨從看少商是昨日來的貴客,輕輕松松就放人進去了。
少商差點氣出膽結(jié)石“我知道你要訓(xùn)誡阿垚處事不慎防備不嚴,不過你的書房可比尋常縣令的書房要緊的多吧,還不是隨我翻看”
“你是吾婦,我的事情你自然可以知道。敢問程小娘子,你是樓縣令的何人”霍不疑側(cè)臉淡然。
少商一噎。
眼看氣氛凝滯,樓垚怯怯道“不如,我們接著說公孫氏余孽的意圖”
霍不疑瞟了他一眼,輕飄道“就聽樓縣令的,請教程小娘子有何高見。”
少商剛吐出的郁氣幾乎又鼓了起來,她強自忍耐“公孫氏余孽欲行之事無非有二,一者復(fù)國,二者復(fù)仇。若是要復(fù)國,蜀郡的史新不是剛反了么,他們該去那里幫忙啊;若是為了復(fù)仇”她看向霍不疑,霍不疑淡淡回了她一眼。
少商立刻道“那他們也不該找霍大人啊,去年主攻蜀地的大將軍另有其人,霍大人只是偏路接應(yīng)那他們?yōu)楹螘霈F(xiàn)在這里必有緣由。”
樓垚很捧場“少商你說的真有道理”
霍不疑閉上嘴這就是他討厭樓垚的地方,每當他也想贊賞女孩的聰慧,樓垚總會比他更快更熱烈的叫好喝彩,將旁人襯的毫無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