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雙手?jǐn)R在鄭嘉和掌心,小小白白兩只,纖蔥似的指尖撫著他掌紋玩耍。
鄭嘉和攥了她的手腕,似乎對她的親昵感到意外,長睫微垂,清秀的眉眼下隱隱藏了些什么。令窈不自覺想要湊近瞧清楚,是蘊了厭惡還是驚嚇,她心中好奇,得弄明白。
一時心急失了分寸,離太近,鼻尖都蹭到,只隔咫尺,四目相對,她看清他眼中的黑亮。
溫柔平靜,不是厭惡,也不是驚嚇,是如獲至寶。
令窈一愣,旋即釋然。她可不就是寶貝么。
短暫的對視后,鄭嘉和先開口說話,聲線柔和:“看夠了嗎”
令窈紋絲不動,故意奶聲奶氣地說:“少年郎俊俏,百看不厭。”
“這話誰教的”
“夫子教的。”
鄭嘉和眉頭緊皺,令窈見他神色不悅,心中暗嘆:鄭嘉和還是這么假正經(jīng),一句話玩笑話都開不起。
她伸出手輕點他眉心,低聲笑道:“你妹妹我天生嘴甜,十個夫子也教不出我這樣的。”
鄭嘉和果然舒展雙眉,握拳抵唇輕輕笑了笑。
令窈繞回他身后,卻不再繼續(xù)推他行進(jìn)。她手酸,剛被鄭嘉和揉了下,才好了些,可不想再受罪。
她背靠輪椅,百無聊賴仰頭看天。黑漆漆的夜,雖無皓月,卻有燦星。大概是察覺到她想等人來伺候的意愿,鄭嘉和沒有繼續(xù)前進(jìn),任由她靠著。
“卿卿。”是鄭嘉和喚她,短短兩字,百轉(zhuǎn)千回,似斟酌許久。
令窈隨口應(yīng)下:“嗯。”
鄭嘉和緩緩開口:“我身有殘疾,又不為老太太所喜,眾人皆避而遠(yuǎn)之,你與我這個被人厭棄的庶子親近,就不怕我連累你嗎”
令窈:“連累”
“鄭府不比皇宮,有時候中等人家的府宅更勝似火爐。”鄭嘉和語氣冷靜:“你我多年未見,與陌生人無異,你不必勉強自己。”
他竟認(rèn)為她是為了保持大家風(fēng)范才喚他一聲兄長。
令窈撫掌而笑,笑了許久,她收起自己那副無利不起早的狡黠,轉(zhuǎn)過身蹲到鄭嘉和膝頭,仰起一張白瓷般的臉蛋,張著大眼睛以示自己的孩童純真:“兄長的話,真?zhèn)淝涞男摹!?
她向來知道該如何惹人憐惜,鄭嘉和不自覺撫上她面,呢喃:“心愛之人才能傷心,我只是卿卿的無用庶兄,傷不到你心。”
令窈內(nèi)心揶揄,原來鄭嘉和一張利嘴年少就有,她一句話,能被他拆成百句擋回來。想她前世談婚論嫁時,有一陣子總不見人邀她出游,后來才知道原來鄭嘉和背地里氣走了無數(shù)世家子弟。
幾年之后,不再依靠輪椅的鄭嘉和,站起來的不止一雙腿,還有他的狠毒。他的行事作風(fēng),不遜于穆辰良。只不過穆辰良的狠,是明晃晃的刀子,割幾刀尚且讓人知道止血。而鄭嘉和的狠,是冬風(fēng)入骨,不動聲色致人死地。
令窈嬌小輕盈的身子往鄭嘉和腿邊靠,似向人討糖吃的頑童:“長兄如父,你是卿卿唯一的哥哥,以后卿卿能依靠的,只有哥哥。”
鄭嘉和:“還有你的郡主身份和一城封地。”
令窈鼓起腮幫子。她最討厭鄭嘉和這點,從來都不輕信于人。她好不容易編了話哄他,他就不能受用一回嗎
就在令窈沮喪之時,鄭嘉和卻忽然笑出聲,他輕輕說:“知道了。”
令窈:“知道什么”
“知道卿卿真心待我。”
令窈心滿意足,站起來精神抖擻:“兄長以后莫要再說那種戳心窩子的話,我與你,本就是血肉至親,不該生份至此。”
她心情恢復(fù)愉悅,又有了興致多走兩步,雙手勾在背后,揀著石板路紋理小步跳躍,身后鄭嘉和推著輪椅跟過來。
或許是白日里太燥熱,夜里起大風(fēng),令窈依稀聽見鄭嘉和說了句什么,沒聽清,被簌簌樹葉聲蓋過去,只余幾個模糊字眼,該是在感嘆。至于感嘆什么,令窈想,肯定是在慶幸得了這么一個人見人愛的妹妹。
天氣變幻得快,煩悶的暑氣轉(zhuǎn)瞬被雨水打落。連著下了一個月的雨,立秋與處暑在雨聲淅瀝中悄然而過,至雨水消停,已是白露。
除了大奶奶與鄭令佳回府時,令窈去府門前相迎外,三房與四房的人回府時,令窈就懶得露面了。
三房的嫡子鄭嘉辭在長白書院念書,四房嫡子鄭嘉木在外遠(yuǎn)游,這兩個人令窈年初入府時未曾見過,兩人在老夫人處問好時,恰好撞見令窈。
“這位妹妹是誰,好面生。”說話的人是鄭嘉木,人如其名,雖生得標(biāo)致,卻木頭木腦。令窈記得,這位四堂兄醉心醫(yī)學(xué),習(xí)得一手絕世醫(yī)術(shù),被人稱為華佗再世。只可惜,再好的醫(yī)術(shù),也治不了她前世一雙斷腿。
另一個略顯陰沉的聲音隨之而起:“四弟,我且問你,家中這幾個姐妹,有誰是我們無緣得以相見的”
“自然是宮里的小堂妹。”
“如今你的小堂妹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你怎么還問她是誰。”
令窈掀起眼皮,對上一雙狐貍眼,眸中含了意味不明的笑,似有幾分嘲弄,與那張涼薄的唇相得益彰。
鄭嘉辭,真真令人討厭。一想到他以后掌了鄭家大權(quán),而且還趁機發(fā)亂世財做了天下第一富商,她就腦袋痛。
就是他,將她囚在小院里,只給她身邊留了個春纓,斷了她與外界的所有聯(lián)系,悶得她差點要跳井。要不是思及她失勢后,鄭嘉辭三番兩次從三奶奶和鄭令清手中護(hù)她周全,令窈真想往他臉上啐幾口唾沫。
鄭家的這些個少年郎里,就沒幾個正常人。
“卿卿,快見過你三哥哥四哥哥。”老夫人輕輕晃令窈。
令窈懶懶地起身,不情不愿地喚了聲:“三哥哥好,四哥哥好。”
鄭嘉辭從她面前走過,倒是鄭嘉木,與她扶了扶,木著一張俊臉仔細(xì)望她:“小堂妹眼下發(fā)青,看這脈象……”
令窈趕緊甩開他,鄭嘉木就這臭毛病,見人就要問病,一不留神就被他搭脈看診:“昨夜風(fēng)大,沒有睡好而已。”
老夫人拉了令窈坐回懷中:“昨夜哪里有風(fēng),明明是我們卿卿念書太過用功,又睡晚了。”
鄭嘉辭坐在一旁,偏過半張臉:“四妹妹如今念什么書”
令窈不看他,敷衍答道:“四書五經(jīng)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