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騎性情溫吞,很少有大喜大悲的時候,林璇很少見他這樣,她沉默地坐著,靜靜等他恢復(fù)平靜。
過了很久,吳梁才抬起頭,甕聲甕氣地說道:“你居然過了那么多天才告訴我!”
林璇:“……我也不是很確定,而且就算他是小蛇,也已經(jīng)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她看了看順著車窗往下淌的雨滴:“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告訴他。”
吳梁愣了愣,緩緩說:“我明白。”
小蛇沒有前生的記憶,這輩子他只是宋翊,前塵往事對他來說可能只是負(fù)擔(dān)。
一鬼一靈獸各懷心思,一路上沒再說話。
林璇離開不到半小時,宋翊回到公寓。
他下午接到陰差傳來的消息,立即趕到兩界事務(wù)管理局的臨時羈押處,見到了失蹤的鬼。
時隔數(shù)年,鬼依然是原來的模樣,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舊道袍,頭發(fā)梳成一絲不茍的發(fā)髻。
她的神情卻比以前更陰郁了,仿佛連綿陰雨的化身。
審訊室里,一人一鬼隔著一張木板桌,默不作聲地坐了一會兒,宋翊抬起眼:“為什么要殺我?”
女鬼目光微微一動,像是一潭死水里落了兩滴雨,雖然還是死氣沉沉,但木然的臉上有了點表情,她一開口,嗓音像砂紙刮擦玻璃:“這是我的職責(zé)所在……”
可能是千百年來沉默寡言慣了,她的語言功能似乎有點退化,說著說著經(jīng)常要停下來想很久才能找到合適的詞,不過她還是平鋪直敘地把往事交代清楚了。
一千多年前魔龍出世,她和師兄弟隨眾前去圍剿,她師兄是不世出的奇才,在屠龍過程中居功至偉,可惜魔龍?zhí)珔柡Γ戳藗€魂飛魄散,最后只來得及把魔龍的最后一縷神識封入自家血脈中。
“當(dāng)初師兄讓我和師弟世世代代留在宋家,就是為了守著魔龍轉(zhuǎn)世,把他扼殺在襁褓中……”
女鬼垂下眼皮:“師弟不甘心世代為凡人馭使,早已經(jīng)變節(jié),而我……”
她把頭埋得更低,輕聲道:“我做不到。”
一開始她只想遠(yuǎn)離宋翊,因為同門情誼去投奔師弟柳木鬼,沒想到被他反手出賣,落到了蔣維揚手里。
宋翊挑了挑眉,女鬼忽地抬起頭,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不過只是扯出個僵硬的微笑。
宋翊感到她的目光穿過了自己,穿過了時間的迷霧,落在某個遙遠(yuǎn)的地方。
她違背了契約,卻沒有魂飛魄散,只是散盡了千年道行,成了個普通鬼魂。
宋翊略微一想就明白了,他的那位祖先在訂立契約時一定留了余地。
他用指尖輕輕敲了兩下桌面:“你有什么打算?”
女鬼:“我違背了和師兄的誓約,和你的約卻還在,何去何從,但憑你定奪。”
處理完傳家鬼的事,宋翊走出兩界事務(wù)管理局的辦公樓,拿出手機一看,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沒電了。
他讓司機直接把他送回家。
回到公寓,他一開門,兩只貓爭先恐后地朝門口跑來。
宋翊敷衍地摸了一下布偶的腦袋,抱起一瘸一拐的金漸層,正要擼,不經(jīng)意對上貓的眼睛,他立即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也不知道為什么,同樣是天真懵懂的眼神,他卻在一瞬間意識到貓的芯子換了。
宋翊驀地一僵,把貓放在沙發(fā)上,快步走進房間一看,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林璇的東西不見了。
他又來到客房,房門開著,他走進去一看,里面同樣沒有半點林璇的痕跡。
要不是有金漸層在,宋翊簡直懷疑過去一個多月是他做了一場夢。
他走進書房,給手機插上充電線,關(guān)上燈,打開一點窗,靜靜地聽著窗外的雨聲。
紛亂的雨點砸在玻璃上,也砸在他心里,女鬼說的事他理智上明白,卻沒什么真實感,就像和他隔著一層玻璃。
他知道自己身負(fù)白龍的神識,但也僅此而已,他從出生起就是宋翊,只是宋翊。
手機屏幕倏地亮起,未接來電提示和短信接二連三地跳出來。
宋翊看了看林璇給他留的道別短信,抿了抿唇。
他忽然想起林璇從蔣維揚的十方境里出來后的變化,他之前只是隱隱感到奇怪,現(xiàn)在終于明白過來,她為什么那么小心翼翼,為什么總是偷偷地看他——她已經(jīng)知道了。
對他自己來說,他只是宋翊,但是在林璇眼里,重要的是白龍,是她的小蛇,而宋翊只是個萍水相逢的相識,可能只比陌生人強那么一點。
但是他不滿足于做個相識,宋翊看著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第一次清楚地照見自己的心意,他想把她留下,不是作為貓,也不是作為契約鬼……
宋翊放下手機揉了揉眉心,然后重新拿起來,回了條消息:【到家給我發(fā)個消息】
他對著手機躊躇了一會兒,又加上半句:【這段時間謝謝你。】
這時候吳梁剛把車駛進小區(qū)。
林璇忽然感到口袋里的手機一震,她以奇跡般的手速掏出來一看,宋翊終于回了消息。
她把十五個字加兩個標(biāo)點符號看了不下十遍,恨不得把每個筆畫拆開檢查一遍,然而什么隱藏含義都沒找出來。
反正他找到自己的鬼了,不再需要她了,鬼王殿下酸溜溜地想,呵,過河拆橋的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