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
她有六年沒來了。
當(dāng)年離開時是冬天,如今回來也是冬天。
月亮懸掛在頭頂,潔白的干凈的,灑下清冷的光。
江妄把車停在門口,除夕夜學(xué)校自然沒人了,大門鎖著,警衛(wèi)也已經(jīng)放假回家過年,校園里黑漆漆的連路燈都沒有開。
江妄站在那,人高腿長,穿了件黑色外套,里面是一件薄毛衣,大片脖頸露在寒風(fēng)中,額前的碎發(fā)也長了些,被風(fēng)往上吹拂開。
時念念看著,心就這么安靜的,一陣悸動。
他偏頭看過來,笑意從眼睛漾開:“還會翻墻嗎”
時念念一頓,點頭:“應(yīng)該會。”
學(xué)會翻墻是因為從前讀書時被欺負(fù)被迫學(xué)會的。
江妄朝前面的圍墻抬了抬下巴:“你先過去。”
還好她今天穿的簡單,就是底下一條牛仔褲不知道會不會有影響,時念念往后撤了幾步,一躍而起,雙手攀住圍墻頂,還算輕松的坐在上面。
江妄在底下仰頭看著她,笑了笑,時念念剛想伸出手拉他,他就已經(jīng)迅速在墻上蹬一腳也翻上來了。
他先跳下去,朝時念念張開雙臂:“跳。”
學(xué)校的圍墻不算矮,對時念念來說跳下去遠(yuǎn)比翻上來難,從前她就總是在跳下去時扭到腳。
她垂眼看著江妄,撐在墻頂?shù)碾p臂用力往后一推。
她摔在江妄身上,江妄順勢一倒,跌落在許久沒有修建的厚實草地上,鼻尖是霜露的清香。
時念念沒忍住,趴在他身上笑起來。
男人也沒急著起身,摟著她的腰,跟著她笑,胸腔震動。
時念念走后,許寧青不理解他為什么執(zhí)意不跟時念念聯(lián)系,后來江妄對他說過一句話:“如果我和她都沒能走到最后,我不知道我還能和誰走下去。”
他在這一刻,無比確信這一句話。
如果最后不是時念念,江妄想象不出他還能喜歡誰。
這些年也見過很多女人,可再也沒有誰能像時念念那樣,只一眼就足以引起他心底悸動。
學(xué)校沒有大變化,翻墻進(jìn)去就是操場,綠色的足球場,紅色塑膠跑道,還有周圍各色椅子的觀眾臺,學(xué)校的水池結(jié)了冰,再往前走就是教學(xué)樓。
算起來江妄在這里讀了四年書,卻因為時念念只出現(xiàn)在他出獄后的那一年高二,他所有關(guān)于學(xué)校美好的記憶都似乎停留在那一刻。
教室黑漆漆的,門窗都關(guān)上,兩人逛了一圈又下樓,去了體育館后頭的那間廢棄雜物間。
在這里,江妄曾經(jīng)一個字一個字的教她念演講稿。
他輕車熟路的翻墻進(jìn)去,這回時念念沒跟著他一起翻進(jìn)去,在外面等了會兒,里面亮了燈,隨即門打開,江妄牽手把她拉進(jìn)去。
洶涌的記憶回歸,那些她在國外時都不敢細(xì)想的回憶,這一刻像是身臨其境般展現(xiàn)在她眼前。
時念念的眼眶濕潤了。
江妄隨手撣了撣坐下來。
他仰頭看著她,一瞬間仿佛回到了最初,雜物間是最原始的那種燈泡,一根電線懸掛在天花板,時念念周身被光芒暈染開。
像是他生命中的女神,不嫌他前半生的骯臟腐爛,一雙清凌凌的眼眸看向他。
江妄在她眼里看到了月亮,而他的女神也愿意把光普渡給他。
“還記得你第一次翻墻被我看到的時候嗎”他忽然問。
時念念一想起那時候的事就忍不住笑了:“記得啊。”
那是江妄來班級的第一天中午,她渾身臟兮兮的翻墻進(jìn)來,江妄對著她背影叫“小結(jié)巴”,后來一字一字的教她叫他的名字。
江。妄。
少年那時候就不正經(jīng),整日吊兒郎當(dāng)?shù)模室馐箟南胱屗幸宦暋敖绺纭薄?
江妄往后靠了靠,笑的溫柔妥協(xié)。
“其實你一開始就對我很好。”
“是你給了我那一片創(chuàng)口貼,是你給我吃的糖,4x100接力也是你給我送的水,也是你問我怕不怕。”
時念念沉默的看向他。
江妄視線筆直看著,落在一個虛無縹緲的點:“從來沒有人問過我怕不怕,失聰?shù)臅r候沒有,把刀捅進(jìn)高晟肚子的時候沒有,入獄時也沒有,只有你很輕的抱著我,安靜的問我,怕不怕。”
他閉了閉眼:“當(dāng)然怕啊。”
時念念屈膝跪下來,直著上身抱住他,摸了摸他的頭發(fā):“怕也沒關(guān)系,以后我都會在的。”
不是“不要怕”,而是“怕也沒關(guān)系”。
時念念始終抱著他,下巴枕著他肩窩,平靜的說話:“我在國外的時候經(jīng)常做一個一樣的夢。”
“夢見我嗎”
“嗯。”她說,“是我見到你的第一面,我那時候是被程琦欺負(fù)的最慘的時候,每天都要躲著她們,一下課就要跑,被抓到就會被欺負(fù),那天晚自習(xí)結(jié)束差點被她抓到,拼了命的跑出來,到那條路上才停下。”
然后她便第一次見到了江妄。
少年從門框走出來,臉部輪廓被昏黃燈光切割的棱角分明,一半隱于暗色,一半是病態(tài)的白,眉骨硬朗,下顎瘦削,一雙戾氣的眼,看起來冷漠又堅硬,攢著揮散不去的桀驁。
時念念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總是夢見那個場景,可能因為這是所有故事的開始吧。”
那個盛夏,穿著一身校服的她躲在暗處,看著少年被人簇?fù)碇鴱哪菢拥牡胤匠鰜怼?
再后來,蟬聲不斷的夜晚,他往后靠著,聲音里藏著壞,透著倦意和鼻音,漫不經(jīng)心的“欸——”。
他眼皮耷拉著,叫她:“小結(jié)巴。”
時念念穿著白裙站在他面前,這是故事的最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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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物吞噬了一千個月亮,只剩下最后一個,站在懸梁之上,溫柔充滿天空,被埋葬在浩瀚銀河之中。
那一輪救贖他的圓月,從前是他的妄想,往后成了他這一輩子的念念不忘。
所幸,念念不忘,必有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