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不要小瞧市井中人,尤其是那些能在市井中出頭的人。
裴如玉自認沒小看過白木香,但是,白木香今天帶給他的震憾仍是難以想像的。白木香的眼睛清透毒辣,這個女人看得出來,真正打擊到他的并不是皇帝的廷杖與前途的茫然,真正令他倍受煎熬與傷痛的是家族的遺棄。這甚至讓裴如玉對自身產(chǎn)生巨大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沒有人說他對。
哪怕最疼惜他的母親與祖母,都是一味勸他向祖父賠罪認錯。
可是,這并不是認錯能解決的事。何況,他并不認為自己做錯。
沒想到,第一個向他說,你如果認為自己做的對,如果不后悔,那你就是對的。你要堅持自己的理想與志向,你無愧天地良心,無愧門楣家風,你就是對的。
沒想到,第一個向他這樣說的人,會是白木香。
是與祖父關系最融洽的白木香。
第一個來支持他。
白木香說,世上不只是順從這唯一的一種孝。成為自己,也是一種孝。
裴如玉喉間浮動幾下,喉嚨卻像是被什么東西哽住,什么都說不出。好在,白木香不需要他回答應和,白木香繼續(xù)說,“所以,我有一個要求,以前你早起不上朝的時候都會在院子里練劍,以后要恢復這種習慣。要做事業(yè),身體就得好。北疆路途遙遠,以后你做官,更得要一幅好身體,明天就打起精神來晨練,不許再垂頭喪氣,更不準死氣沉沉。不然我要爆發(fā)的。聽到?jīng)]?我最討厭人沒精氣神,成天跟瘟雞似的,不像個樣子。”
剛有些感動的裴如玉被白木香這話鬧的哭笑不得,白木香見裴如玉不回答,不滿的重復一遍,“問你聽到?jīng)]?”
“耳朵不聾。”
“那你就不能好端端的說聲是。”
“哦。”
白木香拿白眼瞪他,裴如玉笑著給白木香碗里夾塊芥末鴨掌,“趕緊吃吧,飯菜該冷了。快到給母親請安的時辰了,好幾天沒去,今兒個咱倆一起去。”
原本白木香想著和離書到手,她也不耐煩再理會這些裴家婆娘,結果,還得再繼續(xù)與裴如玉扮假夫妻。也罷,小九叔的話在理,裴如玉待她娘家人都成,起碼禮數(shù)上很過得去,禮尚往來,她也不應在裴家失禮。兩人吃罷早飯,便一起去了裴太太的院子。
裴太太見到兒子既高興且傷心,拉裴如玉坐在身邊,摸著他的頭臉心疼的直說瘦了,又問早上吃的什么。裴如玉道,“早上的青筍不錯。”
“別總吃青筍豆筋的,近來瘦的厲害,多吃些肉。”心疼兒子一回,裴太太也沒忘了關懷一下即將陪兒子遠赴北疆吃沙的白木香,“你早上也多用些,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吩咐廚房。”
“謝太太關懷,我什么都好,太太你多說說裴如玉吧,他根本不吃肉,筷子只往青菜蘿卜的碟子里去。”其實,白木香也不是不會說話,尤其是她還有些自己的小算盤的時候。
果然,裴夫人立刻念叨起裴如玉來,“你這也不知什么毛病,自小就愛吃個清淡。這可不能任性,只有你好了,娘才能放心哪。”說著眼圈兒不禁微紅,強忍著才沒流下淚來。
裴如玉低聲勸母親,“娘,北疆雖遠,我又不是不回來,三年一任,總有回帝都的機會。就是我回不來,將來安頓好了,接娘你過去住些日子也非難事。何況,現(xiàn)在驛站通信便宜,我時時寫信回來,就與在娘身邊是一樣的。”
“就是啊,您就別難受了。裴如玉都多大了,就是不去北疆,也不能一家子都在帝都做官哪。二叔三叔還不是都在外任,您就放寬心吧,北疆那地界兒聽著可好了,直通西域,產(chǎn)西瓜產(chǎn)葡萄產(chǎn)蜜瓜,牛馬豬羊、魚蝦河味,樣樣不缺。男子漢大丈夫,總在家里蹲著有什么出息,也就您還當他小孩兒一樣,一見面就摸臉摸頭的,說出去都不一定有人信。您這可忒溺愛他了。”
“等你有了兒子,你再來說我吧。”裴太太打趣白木香一句,笑著拉過白木香的手,與兒子的手交握在一起,兩人都有些僵硬,哎,成親大半年,都是連小手都沒牽過的人。裴太太見兩人都流露出不好意思來,反是笑意更深,“這有什么害羞的,都是夫妻了。以后我不在眼前,有什么事,家離得遠,想幫也幫不到,就得你們小夫妻齊心協(xié)力,有難關,咬著牙過,有難事,一起商量。你們都是懂事的孩子,我沒什么叮囑的,就一句話,孩子的事你們也得上點心了,成親大半年,我也沒聽著喜信。要是能從北疆捎來喜信,那就是孝順我了。”
兩人的臉都不覺紅了。
白木香的手被裴如玉握著,整個人僵成一根木頭,當然說不出話。裴如玉還算自然,輕咳一聲,應承道,“都聽娘的。”
白木香忍不住瞪裴如玉一眼,這人胡說什么,他們現(xiàn)在可是合作關系,不是夫妻了!
裴如玉給白木香一個安撫的眼色,白木香才稍稍放松,依舊紅著臉不說話裝靦腆。裴太太將兩人的眉來眼去盡收眼底,笑著拍拍兩人的手,“那我就等著了。”
與兒子媳婦說幾句話,裴太太就帶著兩人到裴老夫人那里請安。裴老夫人見到裴如玉白木香一起過來,也很歡喜。至于白木香前幾天未來請安的事,與裴太太一樣,裴老夫人理解的很,白木香當然得以裴如玉為主,肯定是在自己院里忙著打點去北疆的事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