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令凌粟沒想到的是,賀先生竟然真的上心了。
在他第二天隨隨便便地拎著飯盒和保溫桶進來的時候,他就看見角落里原本正坐著發(fā)呆的賀先生幾乎是在聽見他聲音的同時轉(zhuǎn)過了身來。
“賀先生。”凌粟笑著跟他打招呼,有些驚訝這個男人今天竟然沒有活在簾子后頭,“我給你折了幾枝小茉莉,給你擺在床頭好嗎。”
賀先生矜持地點了點頭。
茉莉的香味不濃重,但帶著點沁人心脾的甜味。凌粟剪來的幾支都長得十分好,個個兒都個頭飽滿,水靈得很。
“外面風很大吧。”在凌粟關(guān)上窗之后,賀先生抬頭問他,眼角彎彎的,眼睫落在眼尾垂出了一道動人的曲線。
凌粟把飯盒放在兩張床中間的床頭柜上,倒出兩碗湯來:“還行,不算太冷。”
“賀先生不如以后別訂盒飯了吧。”凌粟一邊幫他們倒好飯前喝的湯,一邊轉(zhuǎn)頭和賀先生說,“一個人的分量和兩個人的相差不太多,我就一起給你做來吧。”
現(xiàn)在賀先生的手上正端著黛藍色的湯碗,水氣裊裊地升騰上來,在他的眼睫上凝出了很小的一顆水珠,像是山澗清晨的霧。
凌粟看著他,只覺得這個人連嘴角的輕笑都是帶著春天風里的味道。
但絕對是國色天香那一款的,早比過了床頭的清新小茉莉。
“不了,這太麻煩你了。”賀先生搖搖頭,委婉地拒絕,“我”
“你就別推了。”旁邊的凌爺爺敲著飯碗搖頭,感嘆著這個小賀都慘成這樣了竟然還這么有禮貌,“本來就不是麻煩的事兒。剛好小粟要拍那個什么老哥,一頓飯就當是給你的出場費嘛。”
凌粟只是中午來一趟,有些事情并不知情,但是他們幾個可都是看在眼里的。
這個小賀,從頭到尾就沒人來看過他。
除了每天定時會有的兩份盒飯,神出鬼沒來兩次的護工和偶爾路過幫忙搭把手的查房醫(yī)生和護士,他根本就是沒人管。
明明傷的最重,可他卻每天安靜得幾乎是個病房里的盆栽,半點疼都沒聽他喊過。
眼睛又看不見,腿腳又不方便,他為了不麻煩別人連水都很少喝。
賀先生抱著湯碗,睫毛閃動著,沒有光點聚不上焦的眼睛有幾分閃爍,看上去對這個建議十分躊躇無措。
“小賀你怎么還這么客氣啊。”對面隔著過道在下五子棋的兩位病號忍不住打趣他,“小凌又不是小姑娘,你怎么還害羞上了,現(xiàn)在的小年輕可真有趣兒。”
看著賀先生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迷茫眼神和不確定的表情,以及朝著錯誤方向抬頭求助的樣子,凌粟無奈地笑著給他解圍:“是啊你跟我客氣什么呢。我這不還得求你出鏡。”
“我們現(xiàn)在。”賀先生伸了伸手指,指尖落在白色床單上的時候顯得十分優(yōu)雅,“沒有在拍嗎”
凌粟一愣。
但看著賀先生慢慢暗下去的目光和緩緩放下湯碗的手,凌粟立馬從口袋里拽出了相機的手繩。
“在拍呢,你聽。”
鏡頭伸出的聲音很輕,但大大鼓勵了賀先生,他對著凌粟聲音的方向再轉(zhuǎn)了轉(zhuǎn)頭,頓上一頓之后才笑著低頭開始喝湯。
看上去非常像拿著拖把亂揮,但是被媽媽鼓勵了的小學生。
幼稚得可以。
凌粟錄vog的風格很隨意,沒什么特定的模式,幾乎已經(jīng)到了想到什么錄什么的程度,所以前期的素材收集也很雜。
但無論是他的剪輯風格還是構(gòu)圖,都已經(jīng)進化到了他自己適應并且喜歡的風格。
凌粟看著鏡頭里儀態(tài)優(yōu)雅的賀先生,突然生出了幾分可惜。
這么好的人,為什么看不見呢。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
醫(yī)院里刺眼的白色在鏡頭里顯得柔和了很多,一片淺淺的白色中,賀先生一雙修長的手和那雙手里黛藍色的湯碗成為了畫面的焦點。
今天凌粟做的是焦糖奶油南瓜湯,飽和度極高的濃郁橙黃色上撒著零星的奶油和裝飾的小番茄和香草,看上去有幾分稚拙的喜慶。
做工并不太細致的廉價陶瓷碗被他捧在手里,精巧得仿若是博物館里被精心保存的汝窯瓷器。
“賀先生喜歡喝湯”凌粟舉著相機,一邊巧妙地避開賀先生的臉,一邊問他。
凌粟的聲音不算很低,帶著少年的溫潤水汽,和賀先生有磁性的低音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在賀先生笑開的時候,凌粟覺得自己像是聽見了青銅器被輕輕極大的緩慢蕩漾開的低沉余音。
妙得很。
“是。”賀先生的嘴角有一點淺淺的奶油漬跡,被他抬手用拇指給劃去了,動作利落中帶著幾分不易發(fā)覺的誘惑,他雙手捧著碗,微笑的弧度比前兩天要明顯不少,“你做的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