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汀若一聲一聲地控訴著上蒼的不公, 突然覺得身體被一道溫暖的光包裹著,不待她反應(yīng)過來, 整個人便被卷入一道金色的漩渦里。
盡管如此, 她也沒有忘記松開許筠瑤魂體的手。
唐松年沉默地看著皇陵那道厚重的大門重又緩緩地合上,山中的冷風(fēng)迎面吹來,帶著一股刺骨的寒意,可他卻渾然不覺, 依然站著一動也不動。
唐淮周擔(dān)心地望著他,片刻,靠前一步低聲道“爹, 該回去了。”
唐松年嗯了一聲,卻還是沒有動, 直到唐淮周再度低喚了一聲,這才垂下眼簾,轉(zhuǎn)身離開。
唐淮周連忙跟上, 攙扶著他往山下走去。
“小唐大人孝心可嘉,唐大人有子如此,當(dāng)真是令人羨慕”朝臣們見狀紛紛夸贊起來。
唐淮周客氣又謙和地一一向他們致意,腳步卻不停。
自那日爹爹在大牢外暈倒后,整個人便變得有些奇怪 。他曾試探著問起那日大牢里發(fā)生之事, 可卻始終得不到答案, 只知道近來爹爹幾乎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追查前朝余孽一事上。
這段日子唐松年確是耗費無數(shù)精力在追查前朝余孽此事上, 可他此番作為卻非全然為公, 更多的卻是因私。
他從許筠瑤當(dāng)年進(jìn)入太子?xùn)|宮開始往前追查她的生平, 發(fā)現(xiàn)她的許多經(jīng)歷都被人刻意抹去,可盡管如此,他還是從一些蛛絲馬跡中拼湊出她早些年經(jīng)歷過之事。
他知道她很小便被輾轉(zhuǎn)賣到各地大戶人家中為奴為婢,經(jīng)歷過數(shù)不清多少次謾罵和責(zé)打,小小年紀(jì)便已經(jīng)在后宅的爭斗中摸爬滾打,被人陷害過,但后來也學(xué)會了不少陰私手段,會算計人,也會陷害人,雙手絕對稱不上干凈,甚至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他還查到她七歲那年,因被人陷害當(dāng)了替罪羊,被主子下令打了二十板子,險些沒能熬過去一命嗚呼。
得知此事那一刻,他只覺得心如刀絞,整個人幾乎瀕臨崩潰,恨不得將那些人碎尸萬段
可他卻什么也做不了,甚至在女兒受苦的時候亦一無所知。
如今他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抓獲妖道玄清與荀氏余孽芳宜,誓必要讓他們生不如死。
他從來就不相信那芳宜會為了一個棋子而丟掉性命,她一定還活著,并且就藏在離京城不遠(yuǎn)之處,這樣才能時刻關(guān)注宮中之事,亦能及時向?qū)m里的折柳等爪牙作出指示。
一切正如他所想的那般,三個月后,芳宜與玄清便先后被抓獲。
屬下們本以為他必是要審問一番,哪里想到他直接便下令用刑,根本沒有審問半個字,只是一直以大刑侍候著。
更有甚者,在那兩人渾身傷痕累累,幾乎性命不保之際,還讓人用最好的傷藥為他們治療,甚至連上好的人參也毫不吝嗇地用上,硬是把他們的命又救了回來。
只是不待他們身上的傷痊愈,下一輪的大刑又再度開始。
不審問,只用刑,他們所知道的酷刑,基本上都在那兩人身上使用過,如此反復(fù)折騰,莫說那兩名犯人生不如死,便是他們看著也有幾分膽寒。
自抓獲芳宜與玄清后,唐松年便養(yǎng)成了一個習(xí)慣,閑來無事必是要到大牢里,親耳聽一聽他們的慘叫聲,仿佛只有這樣,他才能讓積攢心中的憤怒稍稍得以宣泄幾分。
可是,他知道這是不夠的,再怎么折磨他們,也挽不回他的女兒,挽不回他們一家的天倫之樂。
其實,他恨的不只是這些罪魁禍?zhǔn)祝€恨自己,每每想到這些年與許筠瑤交手的樁樁件件,他便愈發(fā)痛恨自己。
以致于他每一晚闔上雙眸,便看到故去的夫人悲傷地問他,為何要那樣對他們的女兒為何要那樣欺負(fù)他們的寶丫
甚至有數(shù)不清多少回,他還看到他的女兒在夢中悲憤地控訴你不是我爹,我沒有你這樣的爹沒有你這樣的爹
每一晚,他都是痛苦地從夢中掙扎著醒來,而后靜靜地望著帳頂,任由淚水肆意橫流。
可一到天亮,他便會將一切的悲傷掩飾住,人前依然是那個不怒而威的唐大人。
只是他掩飾得再好,卻瞞不過唐淮周,尤其是他日漸消瘦得顴骨都高高地突了出來,旁人若許會感嘆一聲唐大人當(dāng)真是公務(wù)繁重日理萬機,可唐淮周卻清楚,爹爹的消瘦并非因為公事,而是心中另外藏了一樁事。
可是無論他再怎么旁擊側(cè)敲,都無法從唐松年口中得到半句話。
終于,在唐松年再一次突然昏倒之后,唐淮周再也忍不住大逆不道地爆發(fā)了一回。
看著向來沉穩(wěn)的兒子臉上那又是憤怒,又是擔(dān)心,又是委屈的神情,眼中甚至還閃著點點水光,唐松年沉默良久,終于長長地嘆息一聲,啞聲道“好了,莫哭了,都是當(dāng)?shù)娜肆耍膊慌抡迅鐑嚎戳诵υ挕!?
唐淮周背過臉去,抹了一把眼睛,甕聲甕氣地反駁道“誰哭了盡瞎說”
一會兒又緊張地四下望望,確信周遭沒有昭哥兒的小身影出現(xiàn)時,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唐松年瞧在眼里,唇邊不知不覺地噙上了久違的真心笑容。
“爹,我不知你最近心里到底藏了什么事,既然你不愿意說,我也不會去查探。這些年來你既當(dāng)?shù)之?dāng)娘把我拉扯大,在我心里,天底下再沒有什么人比你更重要。”
“我只希望,無論發(fā)生什么事,你都要給我留一個孝順你的機會,不要讓我在早早地失去娘親和妹妹之后,又要再失去爹爹。”
說到最后,唐淮周的聲音便添了幾分哽咽。
唐松年唇邊的笑容早就已經(jīng)僵住了,片刻,他再度長嘆一聲,如同兒子小時候那般揉了揉他的發(fā)頂,語氣卻是帶著刻意的輕松。
“原來小唐大人也會說傻話,爹爹比你年長許多,早晚有一日也是會走在你的前頭。”
“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唐淮周悶悶地回答。
唐松年笑了笑,臉色有些蒼白,精神卻是難得的好“爹爹都知道了,你放心。”
頓了頓,他又輕聲道“爹爹想要到相國寺一趟,你安排安排。”
唐淮周沒有多問便答應(yīng)了下來。
相國寺里安放著娘親與妹妹的靈位,此事他是知道的。
唐松年身穿常服,靜靜地立在妻女的靈位之前,心里又是一陣尖銳的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