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鈞給不卿出了個千古難題——
選眾生還是選愛人。
若是從前的不卿, 那個無欲無求、沒有人性的佛子,他會慈悲地宣一聲佛號, 然后毫不猶豫地選擇眾生。選眾生,天下得救。選愛人,萬物毀滅。
但,那是從前。不卿的從前是一張無趣的白紙, 如今這張白紙上滿是字, 千昭寺的初遇,云雨巫山界內(nèi)的恩愛纏綿, 被囚禁于不死城幾百個日日夜夜的朝夕相對, 諸法無用內(nèi)如凡俗男女般的相守,一筆一劃皆刻骨銘心。
立地斬三尸,他不是做不到。不過是狠一些,孤絕一些, 斬善惡, 斬愛欲,斬愛子, 一番痛徹心扉的刮骨剜肉,在刀山火海滾一圈,帶著血淋淋的、破敗而麻木的身軀與那些刻骨銘心永遠(yuǎn)告別。
然后成神。
如長鈞所愿, 時光回溯到諸天界,一切都還沒有發(fā)生的時候。龍族未滅族,紫光還活著,陸壓也沒有化身為不死城, 沒有蒼生因為浩劫而失去生命,甚至可能永遠(yuǎn)也不會發(fā)生那樣一場浩劫。而那時的他,還是那個無欲無求、無情無愛、沒有人性的佛子,他不會記得痛苦,不會有思念,因為他的生命中從來不曾、永遠(yuǎn)也不會有這樣一個心愛的人。
可是那些在浩劫之后存在過的生命又該何去何從時光回溯到諸天界,便再也不會有上下諸天界。上下諸天界的所有生靈,天地之間不會留下一絲他們存在過的痕跡。他們難道就該被天經(jīng)地義地從這個世上抹去
生命的奧義是要朝前看,而不是深陷于過往,已經(jīng)發(fā)生了的就是已經(jīng)發(fā)生了,強行扭轉(zhuǎn)不僅是對后人的殘忍,也是對先人的不敬。
佛子不卿第一次陷入無法抉擇的矛盾。眼角的紅線突突的跳,像一簇火焰席卷著他的眼仁。
“不卿,你要快。我的耐心不多了。十八子當(dāng)年可以殺了你的骨血,今日也可以毀掉紫光心。”長鈞抓緊小偶,十八子化成的短劍中的一把寒光一亮,沒入千秋厘心口一分。
杜蘭芝見狀慌忙朝不卿大喊:“紫光心若是毀了,大家就都完了!師叔可憐可憐我們,望師叔以蒼生大義為念啊!”
在杜蘭芝的帶頭之下,眾人齊聲高喊:
“望師叔以蒼生大義為念!”
白波九道、山水一程,一波一波高喊響徹云霄。
褚雙拾走到古蒼龍面前,忽然深深彎腰朝他一拜,“小……龍兄,你再助我一回,助我救回我妹子和外甥,他們……”褚雙拾哽咽了一下,“沒必要死是不是只要能殺了那老禿驢……”
褚雙拾滿臉絕望卻又滿含期望地看著古蒼龍,“龍兄,你可有辦法要我怎樣做都行,就是要我死……”
古蒼龍嘆息一聲,“長鈞化魔了,他此刻既是鴻蒙萬道之神,也是邪神,雙重修為加身,紫光心在他掌握,一不小心玉石俱焚,就連佛子也不敢輕舉妄動。除非……”
褚雙拾問道:“除非什么”
古蒼龍遙望著不卿,緊閉雙唇。除非佛子也化魔,方可與長鈞一搏。可天地之間已經(jīng)有了一尊邪神,再多出一個對蒼生而言是禍不是福,很可能比長鈞還禍害。
這是個無解的難題……
不卿身下赫然現(xiàn)出一座黑色蓮花臺。他盤腿坐下,雙手結(jié)成蓮花狀法印,看一眼小偶,再看了千秋厘最后一眼。
她平靜地看著他,兩瓣唇輕輕開合,無聲地吐出幾個字。
不卿一眼就看懂了那幾個字,她可真是傻。他闔上雙眸,放任心底深處的那些曾被深深壓抑的愛欲痛苦向上攀升。放出那個滴淚的心魔,任她牽引著一步步墮入黑暗的深淵。
看到不卿似乎進(jìn)入斬三尸的狀態(tài),底下眾人的高喊聲也停止了。
千秋厘別開頭,不再看不卿,她看向被長鈞抓在掌中的兒子,“小偶,你怕不怕”
“娘親,我不怕。娘親怕不怕”
“我也不怕。”
千秋厘對小偶道:“那個赤膊的和尚,他是你爹爹。”
“我不要禿驢當(dāng)?shù)『诓攀堑!?
千秋厘無奈地笑了笑,“傻孩子,以后我是管不了你啦,你愛叫誰爹爹就叫誰爹爹吧,但那個和尚,你以后不要再叫他禿驢,知道嗎”
“哦,好吧,我聽娘親的。”小偶道。
眾人歡呼,“善惡尸斬了!”
長鈞面露得意,對千秋厘道:“你看,人還是得逼一逼才行的,佛子也不例外。”
千秋厘輕輕扯起嘴角淡淡地笑,“尊上對紫光神女的深情真是感天動地,尊上為神女做的這些事,神女她會高興嗎”
長鈞瞇起眼,“她苦戀于我,為何會不高興”
千秋厘道:“既然神女苦戀尊上,她的心也應(yīng)該癡守著尊上所在的上諸天,為何要穿過界隙去了下諸天”
“你想說什么”長鈞眸光陡然暗沉。</p>
“我來說說我的推測,尊上聽聽看我說得對不對。”千秋厘微微笑著,“上下諸天之間原本沒有界隙,相互依存卻又相互隔絕,感覺不到彼此。我猜——是敖白在兩界之間強行開了一條隙縫。至于敖白為何要開那條隙縫我猜,是為了誘出紫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