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夏，起來了。”
朦朦朧朧間，夏夏感覺有人壓著她毛絨絨的頭發(fā)胡亂揉。
她睜開眼，看見平嘉澎穿著白色校服襯衫站在床頭。
醫(yī)務(wù)室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平嘉澎拉開天藍色的窗簾，讓外面柔和的光線照進來。
他坐在床邊拉住她的手：“你每次例假都這么疼，還偏偏每個月準(zhǔn)時來，高考的時候可怎么辦”
夏夏的臉色蒼白得像張紙：“老師說有種藥吃了可以拖延幾天。”
“那你記得去買。”平嘉澎側(cè)臉蹭著她手心撒嬌，“看你難受我也心疼。”
夏夏看著他。
平嘉澎：“干嘛用這種眼神看我，我臉上有東西嗎”
夏夏挪開目光：“你怎么像個孩子一樣。”
她原本以為這是夢，卻又不像夢。
夢中的場景清晰而真實，陽光燦爛乖張。
透過窗外傾瀉進的光，她垂下眼就可以看到平嘉澎細(xì)膩的皮膚和棕黑色的發(fā)絲。
他說是來醫(yī)務(wù)室照顧她，卻枕著她的手臂睡著了。
少年眼圈烏黑，昨晚肯定又打游戲到半夜，在課堂上是睡不好的，老師總會拿粉筆頭砸向教室最后一排打瞌睡的男生，然后叫他起來罰站清醒。
眼前的場景倏然破碎，模糊之中，夏夏聽到有人叫她名字。
她想醒過來，身上卻像被壓著沉沉的一塊，怎么掙扎都擺脫不了桎梏。
床邊的人離開了，沒過多久腳步聲去而復(fù)返。
一股香噴噴的炸雞味飄進夏夏鼻子里，她眼皮子動了動，醒了。
這里是南大校醫(yī)院，不是常市八中的醫(yī)務(wù)室。
她面前的人也不是平嘉澎，是捧著炸雞盒手伸在她鼻子前的謝淮。
謝淮也沒想到夏夏叫不醒也推不醒，竟然被一盒炸雞的味道喚醒。
短暫的愣神后，他把飯盒放在床頭的柜面上：“醫(yī)生說你低血糖，你先把飯吃了，我去買水。”
夏夏手背吊著針?biāo)龘沃舶遄饋恚眠^謝淮買的飯。
那盒飯是便當(dāng)式的外賣，底下一層米飯，上面蓋著洋芋絲西蘭花和藕片，旁邊的小格放著鹵肉和雞塊。
夏夏朝門外瞥了一眼，從她醒過來到謝淮出去不過幾十秒的時間。
他沒有去買水，而是在走廊上玩手機，他以為自己站得足夠遠(yuǎn)，可身影早已經(jīng)透過玻璃上的影子映在夏夏眼里。
夏夏知道他只是找個借口出去而已。
一個女孩子因為沒錢吃飯在經(jīng)期低血糖暈倒，他如果在屋里看著，她根本吃不下去。
夏夏記不清自己多少天沒好好吃飯了，每天只吃一個素餡包子，還要頂著南城的烈日在操場上陪訓(xùn)，暈倒是遲早的事。
她用筷子撥了撥飯盒里的肉，想到剛剛那清晰的夢，又想起了平嘉澎。
對年少時的她而言，平嘉澎是春天樹頂新綠的一抹芽，是冬日掌心飄下的第一片雪花，僅僅只是遠(yuǎn)觀便可窺見些許無法言說的美好，擷下放進嘴里嘗，是直滲心脾的甜。
優(yōu)渥的家境，出色的相貌，他干干凈凈，英俊清朗，像小王子一樣。
沒有人能拒絕平嘉澎的喜歡，哪怕那喜歡幼稚自私，橫沖直撞。
夏夏那時不過十六歲，稚嫩單純愛做夢的年紀(jì)，許多個不足為外人道的夜晚，她夢里也出現(xiàn)過叫不出名字的風(fēng)景，有無垠的花海，有極地的冰川，有天上飄的熱氣球和地上矗立的古堡。
她夢見南瓜馬車，也夢見過灰姑娘的水晶鞋。
那些瑣碎卻繁華的景色清晰，仿佛觸手可及。
她想朝前走，腳下泥里鉆出的藤蔓卻纏住她的腳腕，將她拉回那一方狹窄的天地里。
平嘉澎是她望不到邊際的貧窮和痛苦的深淵中央盛開的一朵花。
他走過她沒走過的地方，見過她沒見過風(fēng)景。
當(dāng)男孩面紅耳赤站在她面前傾訴喜歡，夏夏想也沒想就答應(yīng)了。
那時的女孩被愛情沖昏了頭腦，以為只要相愛就可以無懼前路的艱險與坑洼。
她摘下那朵花小心翼翼揣入懷里時，甚至還沒做好被四周蜂蝶蟄身、被花莖上的尖刺扎手的準(zhǔn)備。
……
醫(yī)院是夏夏一個人去的。
高三最后一個學(xué)期每周只放半天假，周末中午放學(xué)后平嘉澎和幾個朋友約好去網(wǎng)吧。
夏夏自己去了醫(yī)院，吳麗常年生病，這地方她不知來了多少遍，掛號門診的程序早已駕輕就熟。
醫(yī)生得知她的來意，給她開了一瓶黃體.酮，囑咐她提前一周服用可以推遲例假。
夏夏出了診室卻沒有下樓買藥，單據(jù)上灰色鉛字顏色淺淺的，看在她眼里卻刺目難當(dāng)。
八十塊一瓶藥，對別人而言不過一件t恤，一頓快餐，一場兩小時的唱k。
對于夏夏，卻是整整一個月的飯錢。
吳麗臥病不能出門工作，承包了家里洗衣做飯所有雜活。她買菜的錢全都要從魏金海手里拿，一星期一百塊是一家三口全部的口糧費，餐桌上成日白菜土豆燉一塊錢一大把的劣質(zhì)粉條，好幾天才能見一頓肉腥。
魏金海精打細(xì)算，他有一個小本子，上面記著從吳麗嫁過來后他在夏夏身上傾注的全部花銷。
本子不厚，整整十年卻連十分之一都沒記上。
夏夏在學(xué)校的飯錢一個月一百塊，多了沒有。
至于衣服鞋子，那不是魏金海過問的范疇，她有記憶以來身上穿的全是吳麗從樓上有女兒的家里淘來的舊衣服。
吳麗手里拿不出一分錢，夏夏只能從少得可憐的飯錢里攢。
她從前用飯盒從家里帶午飯到學(xué)校吃，晚飯吃食堂，這樣才能保證一百塊夠花。考前最后一個月，為了攢錢買藥，她開始不吃晚飯。
她沒有去問魏金海要錢，魏金海每月給飯錢時都要對她甩臉色，嘲諷女孩讀書無用還不如休學(xué)打工。
他巴不得夏夏高考失利，這樣就可以盡早嫁人補貼家里。
他不會給她錢。
夏夏說自己要減肥，以后不吃晚飯了。
平嘉澎沮喪地抱著她撒嬌：“午飯就不陪我吃，現(xiàn)在你連晚飯都不陪我了。”
夏夏的臉臊得發(fā)紅。
八十塊對平嘉澎而言不過是一晚的網(wǎng)費，但她就是開不了口。</p>
她耳朵里從來不缺學(xué)校里女生傳的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