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如果太子殿下當(dāng)真在面臨著危險的話,這點損失,也是必然的。”
真要去呼和韓的老巢北淮章進(jìn)行救援,無論進(jìn)出, 借助柯爾騰人的力量都是必須的了。
“也好,你借柯爾騰去北淮章, ”允僖伸手摸了摸腰間的劍, 緩緩扯出了一個森森的笑容, 冷冷道, “我也在彭臺窩的長毛了, 該是時候,主動出去會會他們了”
“烏恩其是吧,呼和韓的安答就是不知道這個安答, 在呼和韓心里, 又能不能值當(dāng)換了點什么了”
自哈旦巴特爾這個呼和韓義子、青吉臺王儲戰(zhàn)死后, 敕勒川方面便派出了呼和韓的安答, 素來有“剛猛如山”之稱的烏恩其在前線作為主帥督戰(zhàn),郇如從柯爾騰北上去北淮章時,才只聽聞大莊方面主動出戰(zhàn), 四皇子允僖?guī)Я艘魂牷鹌鳡I精騎,輕車簡從,倚靠火力和強(qiáng)大的單兵作戰(zhàn)能力,深入敵營,埋伏得當(dāng), 一舉炸了烏恩其的糧倉,逼得烏恩其如喪家之犬惶惶而逃,等郇如一行趕到北淮章時,北淮章已經(jīng)傳遍了呼和韓大單于最信賴、忠誠的安答烏恩其已經(jīng)落入了大莊人手里的消息。
北淮章雖然名字里帶了個“北”字,但對于敕勒川下那些游蕩在大草原上的各族胡人來說,已然算是比較靠南的一座城了,郇如一入其內(nèi),明顯能感覺到彭臺戰(zhàn)事敕勒川頻頻失利后胡人們惶惶不安的緊張情緒,在北淮章這么接近前線的地方,城內(nèi)民眾反戰(zhàn)的聲浪竟然一陣比一陣高,郇如隱約感覺到,就算不談大莊那邊下一步的反攻計劃,單就胡人自己這邊,怕是只一味干耗著與他們繼續(xù)耗下去,就能把他們先耗出個內(nèi)亂了。
烏恩其被俘,呼和韓忙的左支右絀分身乏術(shù),根本無暇再去關(guān)注郇如這個“柯爾騰王廷來人”,隨意叫人找了個地方給郇如一行住著,既不說點頭帶她去見柯爾騰王,也不正面拒絕,就這么一問三不知地拖著耗著,想耗到郇如自覺無趣,就能識相地自己滾了。
郇如也很沉得住氣,既然呼和韓一不提讓她見柯爾騰王,二也不直接攆她走,她就干脆頂著“柯爾騰王廷使者”的身份,安安心心地在北淮章里一點一點慢慢走動了起來。
與皇太子裴允晟的重逢的時間,甚至比郇如預(yù)想的還要快,而且他們兩個重逢的地點,也尤為的詭異。
在呼和韓大單于長子旭日干大將軍的府邸,后宅,旭日干之妻阿茹娜的生辰宴會上。
在傳聞中,這位飽受呼和韓大單于喜愛、并被其寄予厚望的旭日干將軍尤為寵愛他的正妃,來自俺答族的王女閣下。但同時也很耐人尋味的是,在郇如到達(dá)北淮章后這短短的十來天內(nèi),所接觸的方方面面所有人,幾乎都被郇如有意無意地套話確認(rèn)過:阿茹娜妃,已經(jīng)有好多年沒有出現(xiàn)在人前了。
一個被軟禁多年、又飽受寵愛的王妃
郇如正是抱著對阿茹娜詭異地位的揣測,才費(fèi)盡心思攀上機(jī)會混在人群中進(jìn)去的,當(dāng)然,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郇如旁的汲汲營營地追著皇太子蹤跡走的手段一分線索未尋到,卻在這本著“既然混進(jìn)北淮章一趟也不容易,那就廣撒網(wǎng)能多撈到一點內(nèi)幕就多撈一點”的心思驅(qū)使下的無心之舉,正正把人堵了個正著。
且當(dāng)時的地點也尤為詭異,郇如趁著避開人群繞到內(nèi)宅想看看里面到底還有些什么,卻迎頭撞見了剛剛從里面走出來的皇太子裴允晟。
郇如下意識地偏過頭去看,細(xì)細(xì)的窗紗上,在明亮燭光的映照下,清晰地顯示出了屋內(nèi)現(xiàn)在僅剩下的那個人的倒影。
而且是一個作婦人打扮的貴族女人。
大概是郇如眼中的愕然之色太明顯了,以至于讓兩個人里明顯應(yīng)該是受到驚嚇更深的允晟先一步回過了神來,二話不說上去握住郇如手腕,什么都沒來得及問,直接道:“走。”
郇如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被允晟帶出了北淮章,整個過程中,允晟只在一開始問過郇如一句:“郇姑娘是和誰一起過來的如今大莊在北淮章里的還有誰”
得到了郇如的答案后,允晟便再沒有多說什么,甚至連郇如的來意都問也沒有問一句,便單方面帶著人家開始了一路疾行的奔逃之旅。
一行人改頭換面連口氣都不帶喘地逃了十余天,直到眼看著馬上就要到了柯爾騰的人地盤后,允晟這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而此時,一路人被允晟帶著一頭霧水只顧著埋頭跑的郇如,也終于顧得上問問自己憋了一肚子的問題了。
允晟倒也不賣關(guān)子,直接掏出了當(dāng)日拿到的一封剛剛啟了火封的密信,遞給郇如,示意她自己看。
郇如一目十行地掃過,不由震驚了:“旭日干死了”
呼和韓大單于的長子,敕勒川大草原上與哈旦、烏恩其并稱的三大英雄,莫名其妙地暴斃,死在了北淮章、死在了滿是自己人的城里
“這事情說來話長,最早的時候,得從我北上的路上意識到這邊的引路人不對勁開始,”時間緊急,有些細(xì)節(jié)來不及多說,允晟便簡單與郇如捋了一下自己這一路的行蹤軌跡,“我意識到老四身邊有敕勒川的人,但我不敢貿(mào)然提起,一則打草驚蛇,二則動搖軍心,思來想去,我干脆將計就計,順勢跟著那群有問題的人一路往北,過了邊境,去了胡人的地盤。”
“也就是這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了一個自己先前一直忽視了的問題。”
郇如安靜地凝神聽著。
“如果大莊有內(nèi)鬼,抓了我,可以挑撥老四與洛陽的關(guān)系,”允晟的眉頭深深擰起,“然后呢我是大莊的皇太子,抓了我,呼和韓他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郇如眉心微跳,陡然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呼和韓,呼和韓的反應(yīng)不對這件事不是他授意的他甚至毫不知情”
“是的,”允晟贊賞地看了郇如一眼,沉聲道,“呼和韓對南戰(zhàn)事指揮的毫無反應(yīng),是我最開始意識到的第一個不對,當(dāng)然,后面還有些其他七七八八的旁雜小事,漸漸印證了我這個猜想,我便意識到,在敕勒川中,不,甚至更具體,是在呼和韓身邊的人中、在北淮章里,有這么一股勢力,他們避開呼和韓,但是想抓我。
“可是他們想抓我作什么抓了我,又能作什么”
如果經(jīng)過正常的外交手段進(jìn)行換俘或者提出其他要求,必然是略不過讓呼和韓知曉這條的,可他們既然費(fèi)盡心思地避開了呼和韓,那邊意味著
“他們根本沒想過讓殿下活著回來,他們想直接殺了殿下”郇如失聲道。
“更確切的說,”允晟漠然地糾正道,“他們想讓我死在北淮章。”
“為什么”郇如震驚到難以理解,“無緣無故,無仇無恨的,太子殿下先前甚至從未去過北淮章,究竟有怎樣的深仇大恨,得即便借助這樣的手段,都非得要您死除非,除非仇人就在南邊,就在大莊,但也不對啊,就算是合謀,可胡人那邊沒有必要非得答應(yīng)啊”
“郇姑娘,他們不是想我死,他們是想大莊的皇太子,死在呼和韓的北淮章,”允晟嘆息道,“我如果死在了北邊,就算呼和韓最后打不過愿意割地投降,你覺得,老四會怎么做”
郇如啞然失語。
憑她對四殿下的了解不打到敕勒川,怕是這大軍再難收得回來了。
“其實郇姑娘說的對,我的仇人在南邊,”允晟嘆息著笑道,“所以,北邊那些人,也是北邊人的仇人。”
若是大莊的皇太子死在北淮章,兩族之間,至少百年之內(nèi),必將永無寧日。
電光火石之間,郇如想到了二人在北淮章重逢時的場面,喃喃猜測道:“阿茹娜,跟旭日干的王妃阿茹娜有關(guān)系么”
“阿茹娜是俺答族的王女,”允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嘆息著提示道,“她的父親,是當(dāng)年發(fā)動宣府之戰(zhàn),被舅舅打得慌不擇路地滾回老巢的俺答王哈赤忱。”
哈赤忱郇如一怔,霎時間想起來這個人是誰了,也一下子把一切串到了一起。
哈赤忱,就是那個在宣府之戰(zhàn)輸了個一干二凈之后,回到敕勒川,為了保持住自己的地位,親手掐死了自己的妻子,然后又求娶了呼和韓的侄女為正妃,與呼和韓從兒女親家做到翁婿的俺答王。
也就是說,阿茹娜是當(dāng)年被哈赤忱嫁出去的那個女兒,而她的母親,是被她父親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親手所掐死的。
郇如眉頭深鎖,只覺得自己心里沉甸甸的,很不舒服:“所以說,太子殿下的事情,是阿茹娜妃的報復(fù)”
“是的,她想我死,可惜我沒死成,反而叫我轉(zhuǎn)手抓住了她背著自己公公呼和韓做的那些小動作的小辮子,”允晟低頭摸了摸鼻尖,輕笑道,“我用了一些,不算太光明正大的小手段,讓她心有忌憚,不敢妄動,她想報復(fù),但這事情本來跟我們無關(guān),我便好聲好氣地與她講了講道理,這便是你我當(dāng)日在北淮章重逢時候的那一回,然后,我們就逃回來了。”
“太子殿下好聲好氣地與人講道理的結(jié)果便是旭日干死在北淮章了,”雖然沒有任何直接證據(jù),但郇如敏銳地意識到這兩者間絕對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不由嘆息道,“我都有點不敢問,殿下您不算太光明正大的小手段是什么了”
“這個倒確實沒什么不好問的,”允晟被郇如這語氣逗得笑了一下,唇角微勾,輕笑道,“她怕呼和韓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動作,但說到底,她是呼和韓的兒媳婦,哈赤忱的女兒,再怎么,還有一個旭日干保她,事情真爆出來,呼和韓也未必會直接二話不說便殺了她,但我就不同了,我一個大莊的皇太子,出現(xiàn)在胡人的地盤上,我的身份一旦暴露”
“郇姑娘,”允晟笑意盈盈地調(diào)侃道,“我可沒有您在南烏舌戰(zhàn)群雄、主動請纓的風(fēng)采,我其實,是很怕死的。”
郇如沒想到自己那時候在南烏情急之下不顧禮儀規(guī)矩大鬧軍營的事兒都傳到常居洛陽的太子耳朵里了,不由訕訕地垂了頭,尷尬地不敢再說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