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很快,迎著成帝那溫柔繾綣的眼神,鐘情把壓在喉嚨口的那股氣輕輕地吐了出來,緩緩地放松了心神。
鐘情想,如果成帝知道了自己背著他偷服避子丸的事情,不大可能會是這般平和溫柔的態(tài)度,他這多半是興之所至,隨口一說罷了。
鐘情額頭上方才被折騰出的熱汗經(jīng)這么一嚇,頓時感覺透著絲絲的涼意,讓她坐立難安,情不自禁地在成帝懷里扭了一下,等意識到二人之間的尷尬情況時,趕緊又悻悻然地僵住了。
鐘情把自己的下巴磕在成帝的肩窩上,實在是怕了那檔子事,皺著臉有心想與他多說幾句好轉(zhuǎn)移一下此間的曖昧氣氛,凝眉苦思了一番后,鐘情神光一現(xiàn),想到了某件一直埋在自己心頭正不知該如何開口的事。
此刻卻是個不錯的時機
“陛下”鐘情一時激動,直接坐直了身子,錦被順著她光滑的肩頭往下掉,鐘情又回頭手忙腳亂地去提,最后還是成帝實在看不下去了,伸出手提起錦被將人結(jié)結(jié)實實裹成了一個繭,然后拍了拍鐘情的腦袋,一時有些失語的模樣,無可奈何道“有話說話,不要亂動這么大人了,怎么還跟個小姑娘一般,在床上還蹦蹦跳跳的。”
鐘情尷尬得通紅了臉,本打算小鳥依人地靠在成帝肩頭羞答答地向他提起那個話題的計劃瞬間流產(chǎn)而亡,比身體長了十年的心理年齡讓她羞愧地端端正正坐好了,心虛地放棄了裝嫩撒嬌的那一套。
成帝看著好笑,低下頭,抵著鐘情的額頭,漫不經(jīng)心地問她“怎么,方才想與朕說什么呢”
“陛下,”鐘情輕輕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伸出手,偷偷在下面拉住了成帝,像是給自己鼓舞打氣一般,慎而又慎地說出了那句就算得上是“大逆不道”的話。
“臣妾也想給陛下再生一個孩子可是臣妾,不敢,臣妾害怕。”
成帝的臉微微僵硬了片刻。
鐘情其實在“不敢”和“害怕”兩個詞里很是猶豫了一番,極力想從中挑選一個更“無害”的來,盡量減輕對成帝怒火的激發(fā),自然,鐘情自己搖擺來搖擺去,臨到話出口,都沒有真在心里給這倆詞決出個高下來。
索性嘴皮子一禿嚕,全說了。
成帝眼睫微垂,掃過鐘情惴惴不安的面色,輕輕地笑了一下。
“你在怕什么呢”成帝話出口,又頓了一下,放棄了什么一般,閉了閉眼,與鐘情額頭相抵,一字一頓地承諾給她,“別怕寶兒,有朕在呢,不怕啊。”
鐘情想,我還能怕什么呢
我不過是怕死。
更怕的是,自己死了之后,連帶著孩子們都被人百般欺負,落不得個好下場。
鐘情心中終究是對成帝存著怨的,這個承諾,上輩子的成帝也予了她,可是最后,鐘情還是死了。
不僅她死了,她那肚子里的兩個孩子,也是一死一殘。
鐘情挪開自己的額頭,別過臉,有些賭氣地反問成帝“陛下這話,卻是又對幾個女人說過”
成帝的臉色淡了淡,默不作聲地退開了些距離,安靜地看著鐘情,一語不發(fā)。
鐘情說這話并不是吃醋,只是因著后怕,可被成帝這么面無表情地看著,反而讓鐘情心頭的那縷焦躁感愈來愈甚,那些本打算含蓄委婉娓娓暗示的話,這回卻是被鐘情硬氣地頂了出來。
鐘情語氣激動道“蘇寶林為陛下生大皇子,血崩而亡;皇后娘娘產(chǎn)二殿下,二殿下早產(chǎn)羸弱;云貴人生羲和公主,更是險些一尸兩命,最后羲和公主活了,云貴人死了陛下這后宮里,攏共就六個孩子,兩個生下來便沒了母親,一個體弱多病日日吃藥,臣妾僥幸,有驚無險生了僖兒,可是臣妾不敢賭,這一半一半的好運氣,下一次還會不會落在自個兒身上”
話說到這份上,鐘情自己也豁出去了,神情舉止間甚至帶了些自暴自棄的意味,梗著脖子賭氣道“陛下覺得臣妾不識抬舉也好,婦人短見也罷,可是臣妾,臣妾就只是真的害怕罷了”
鐘情說著說著,想到自己上輩子的難產(chǎn),不禁悲從中來,脖子梗得更直了。
卻是從頭到尾,都不敢真的抬頭看成帝一眼。
鐘情自己也清楚,她這話,說來是十分誅心的。
成帝這一路走來,過得并不容易,后宮皇嗣稀少,也是前朝屢屢用來敦促成帝廣開后宮、大選秀女的理由,鐘情知道,這也并非是成帝自己樂見的,也明白,她作為成帝的女人,卻用這種堪稱是指責對方無能的語氣,噼里啪啦如此毫不客氣地說了這一大通,于帝王,是僭越,于季郎,是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