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jìn)入桂園,文心打量這狹窄樸素的小院,憋了一肚子話,怕傷了豐鈺不敢直言。
小環(huán)去后院洗臉,屋里就只剩下一個病歪歪的奶嬤嬤儲氏在窗下做針線,外頭服侍的小丫頭青草進(jìn)來奉了茶,文心嘴唇抿了抿,端茶在手心里說不出的復(fù)雜。
豐鈺告罪先去里屋更衣,文心就趁機(jī)攆了她妹妹文慈去找豐媛玩耍,等豐鈺換了件家常衣裳出來,文心手里的茶已空了,豐鈺見狀就提了茶壺要替她續(xù)水,文心眉頭一緊按住了她的手腕。
“豐鈺,你回家來,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文心心中思量,豐鈺院子里里外外服侍的不過六人,小環(huán)去了竟沒大丫鬟在屋中打點(diǎn),除卻剛才那奉茶的小丫頭約莫十來歲模樣,另兩個掃灑的丫頭都是七八歲不懂事的,能當(dāng)什么用
“你爹爹他是看不見,還是裝糊涂”文心這話說的直白難聽,可她是豐鈺自小最親近的朋友,除了她,還能有誰替豐鈺說句公道話
豐鈺苦澀一笑,執(zhí)壺替文心續(xù)了杯茶“也沒什么不好,這樣清凈。我自來最是怕吵,你知道的。”
文心將茶杯重重扣在案上,眼圈不自覺紅了,“你胡說”
“本還有個伺候的叫美嬌,這兩日身上不舒坦告假回家休養(yǎng)。小環(huán)是從前我屋里小靜的妹妹,機(jī)靈能干又和我一條心”
“你是在自欺欺人,還是在哄我”文心怔怔盯著她,淚珠子滾滾落了下來,“就算這十年里你從前的婢子都配了人出了門,你娘留下那些嬤嬤、婆子、媳婦們呢管事的一個都不見,留個不中用的奶嬤嬤在屋里,遇事誰幫你拿主意誰幫你打算”
“我都聽說了,你幾乎就給人毀了名聲嫁給那個人渣鄭英,豐鈺,這種事你怎么能忍”
豐鈺捧了茶杯在手,勾唇澀澀一笑“不忍能怎么撕破臉罵她打她她名頭是我娘,一頂不孝的帽子扣下來,我的名聲便安然無恙”
“可是你就這么任人欺辱你爹他,真能視而不見你是他親生女兒啊”
豐鈺嘴角的笑意越發(fā)深沉,抬手輕輕抹掉文心臉上的淚珠,“哭什么不值得的。在他看來,我很快就要出嫁,委不委屈也只是幾個月,熬一下就過去了。你呀,當(dāng)了娘的人了,在我這哭成大花臉,不怕人笑話”
文心“啪”地拍掉她手,兇巴巴罵道“我怕什么從小到大,我文心怕過誰來豐鈺,我告訴你,名聲什么的,那都是虛的,她敢欺負(fù)你,你就給我狠狠的頂回去。你壞了名聲嫁不出,我文心養(yǎng)你怎么不是活著,做什么拿自己給人家作踐”
豐鈺被她說的“噗嗤”一笑,抬手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臉“瞧你這樣兒難怪惹人疼。”朝她促狹地擠擠眼,笑道“文姐夫前世必是積德不少,才能把你娶回家。”
文心眸子陡然黯了下去,握住豐鈺的手,嘆了一聲,“別提了。”
豐鈺見她這般,心里一沉,“怎么了他他對你不好”
文心噙了抹苦笑,把頭靠到豐鈺肩上,幽幽地道“我如今倒想也跟你一樣,還沒成親,還是個未嫁的姑娘。可我孩子都有了,就是想悔,也悔不成豐鈺,你說人心怎么那么復(fù)雜當(dāng)初光憑著媒人一張嘴,和匆匆的幾次著面就把自己嫁了,用了八、九年,才終于看清你枕邊那人是人是鬼,真是糟心透了”
豐鈺聽她說這種喪氣話,想到她這次趕在仲秋回家,又想到她在小舟上痛飲時又哭又鬧,豐鈺正色起來,把文心推開,迫她與自己對視。
“你說實(shí)話,文心,發(fā)生什么事了文伯母可知道”
文心心里一酸,捂住眼睛哭了出來。
“你叫我怎么跟我娘說她一門心思為著我,當(dāng)初因我瞧上了朱子軒的樣貌,這才在幾家提親的人里定了朱家。成婚后我也以為我們很好,第一年我就懷了月姐兒,全家恨不得當(dāng)我是個菩薩供著,婆婆滿心里盼著是個男娃兒。誰知一連兩胎,都是女孩兒。后來就一直不曾有。如今他年紀(jì)大了,三十好幾的人,羨慕人家有兒子羨慕得緊,在我面前假裝不在意,還回頭來安慰我,說要順其自然”
她將頭縮著,手緊緊攥著豐鈺的指尖“前兒我才知道,原來外頭早養(yǎng)了人。如今大了肚子,說找人相過,懷的是個男孩兒全家早都知道,是他三嬸娘家的外甥女兒,單瞞著我,把我當(dāng)傻子”
“晚晚睡在我身邊兒,對我噓寒問暖,賭咒發(fā)誓說要與我生生世世,到頭來都是假的。我真的怕,一個人怎么能裝深情裝那么像我已經(jīng)不認(rèn)識他了,不知道余生還怎么和他過”
“那,你有什么打算”豐鈺回握她的手,心疼地捏了捏她的手背。
“我沒有想好總不能因?yàn)檫@點(diǎn)事和離,”文心抹了下眼睛,不服氣地嘟了嘟嘴,“我若主動退位讓賢,外面那個巴不得登堂入室。”
她抽了抽鼻子,又道“可我實(shí)在沒辦法再面對他,一想到他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我這心里涼颼颼的等那個肚子里的落地,就是他的庶長子,活生生一個孩子在眼皮底下,時時刻刻打我的臉,昭告世人是我肚子不爭氣”
豐鈺嘆了一聲,用帕子給她擦了眼睛,“莫哭了,你這般傷心,不更趁了人家的意倒是你這幾年沒有,可查過了是什么病癥不是”
文心臉色微紅,湊近豐鈺低低說了兩句,豐鈺點(diǎn)點(diǎn)頭,與她打氣“自古人言,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可在我這兒,我一百個支持你給負(fù)心漢好看。如你所言,名聲不名聲,那都是虛的。那些大度能容的賢婦,最終得來什么也不過是苦了自己。可如今要和離,確實(shí)不容易。也太便宜了他們。且你這樣傷心,嘴里罵得他狗血淋頭,心里怎么在意,你自己比我清楚。”
文心吶吶不言,聽她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