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神第七次逡巡人間時,要信徒們當(dāng)心魔鬼。」
「魔鬼是游弋的毒蛇,是怠惰、傲慢、嫉妒、貪婪與一切不詳?shù)南群印5k以狡猾與美麗掩飾斑斑罪孽,不敬不遜的叛逆之心摧毀永恒的教條,甜言蜜語與放蕩的情|欲是祂無往而不勝的兇器。」
「到了審判之日,被祂蠱惑的圣徒們必將在狂怒的陰風(fēng)中被處以極刑,墜入亡魂哀泣的深淵、落入硫磺燃燒的火湖、沉入冗長無光的黑夜,神性被剝離,光輝被奪取,信仰被碾碎,肉體被占有,靈魂被獻(xiàn)祭……屆時,得逞的魔鬼會微笑著站在地獄的刀尖上,笑納祂的獻(xiàn)禮。」
西方的蒼穹星宇浩渺,亙古流淌的銀河浮載著千萬顆明滅閃爍的星子,輝映成一條璀璨壯麗的光帶,朦朧的幽光輕紗般籠罩著這片神秘的海域。
一艘大船正平穩(wěn)地航行在海面上。粗大的煙囪騰騰地噴出灰煙,才一凝出形狀,旋即就被海風(fēng)撕散。墨色海潮重重拍擊著堅(jiān)硬的船身,水花四濺,細(xì)碎的泡沫“咕嚕咕嚕”聲,漫無規(guī)律地涌襲向各個方向。
黎明前夕,整艘船都在靜謐的黑夜中沉眠。船艙二層盡頭的房間的門縫下,卻隱約滲漏出了一團(tuán)昏黃的光暈。
這是一個相當(dāng)華麗的房間。深紅色的天鵝絨窗簾遮蔽了大半扇落地窗,尾端垂在色澤艷麗的地毯上。一捧香氣馥郁的紅玫瑰插在裝飾柜上的白銀斜口瓶中,旁邊斜倚著一面古老厚重的西洋鏡。一只不安分的飛蛾正繞著發(fā)燙的玻璃燈罩爬動,燈影朦朧,火舌閃爍,在墻上幾幅濃墨重彩的圣母像油畫上顫巍巍地躍動著。
隨著一聲幾不可聞的“咔噠”聲,黃銅掛鐘的時針與分針同時指向了零點(diǎn)。
窗邊的沙發(fā)上蜷縮著一個少女。她裹著一張薄毯,烏泱泱的長發(fā)懶懶地堆在了脖頸處,擋住了大半張臉。一條手臂柔若無骨般垂在了沙發(fā)外,指尖堪堪沾到木地板。絲帛睡裙略微起皺,細(xì)帶松落,袒露出了一小片雪白的肩。
沙發(fā)一角還倒扣著一本藍(lán)色燙銀封面的舊書。顯然,她是在看書的過程中不小心睡著了。
沙發(fā)并不狹窄,空氣也很安靜。她卻似乎陷入了一場恐怖的夢魘之中,雙眸緊閉,不成調(diào)的嗚咽聲從牙關(guān)中擠出,鼻尖也沁出了一層晶瑩的汗。
“……殿下,殿下!”
半夢半醒間,耳畔傳來了幾聲叫喚聲,葉淼胸腔里那顆悸動的器官遽然緊縮成一團(tuán),眼皮劇顫,從光怪陸離的夢中驚醒了過來。
視野漸漸清晰,微胖的女仆瑪格正一臉緊張地站在沙發(fā)旁,見她終于睜開眼睛了,稍稍地松了口氣。
就在幾分鐘前,瑪格在虛掩的門外聽見了一陣古怪的聲音,敲門又沒人應(yīng),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進(jìn)了房間,朝著發(fā)出異響的窗邊走去。誰知剛轉(zhuǎn)到沙發(fā)正面,定睛一看,葉淼那張浸滿了汗水,甚至有些許扭曲的昳麗的臉龐,就這樣無所遁形地闖入了她的眼簾。
那種隱忍與痛苦相交織的表情極具沖擊性,仿佛身體的主人正在身不由己地經(jīng)歷一場隱秘而漫長的煎熬,與平時安靜乖巧的模樣截然不同。瑪格當(dāng)場呆住,條件反射地屏住呼吸幾秒,才回過神來,上前將殿下叫醒。
天光未明,夜色濃濃。
葉淼大汗淋漓,微微一側(cè)頭,瞥了下時間。隨即,就懨懨地倒回了沙發(fā)上,抬手擋住了眼睛,并竭力仰起潮潤的修長脖頸,深深地喘息。
胸膛起伏半晌,那陣窒悶的燥熱感卻仍揮之不去,麻意在四肢百骸中滾動。如同被藤蔓絞纏,尖刺細(xì)密地噬咬著周身的神經(jīng)。
第四次了。
她又做了那個夢。
夢里的她,在一片陌生的廢墟中徹底迷失了方向。灰蒙的云層低壓下來,硝煙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腐爛氣味。滿目皆是殘破古老的建筑,堡壘尖銳的塔頂直指天穹。饑腸轆轆的獵食者藏匿在濃霧中,狹長的口裂中隱約可見鋒利長舌,陰毒的眸子垂涎欲滴在她的喉嚨處打轉(zhuǎn)。仿佛下一瞬就要一哄而上,將她這個落單的獵物開腸破肚、撕成碎片。
在寡不敵眾的情況下,人或多或少會產(chǎn)生一種鴕鳥心態(tài),寧可裝作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也不愿打破腳下那層岌岌可危的薄冰,墜入惡意的裂谷中。葉淼也是這樣,縱然膽戰(zhàn)心驚,也不敢輕易露怯,只能強(qiáng)自鎮(zhèn)定下來,裝作沒有察覺到危險(xiǎn),白著臉繼續(xù)往前走。
時間越流越慢,成了粘稠的漿。長路漫長得似乎沒有終點(diǎn)。脆弱的心臟撞擊著薄薄的胸骨,催命一般,摩擦出了清晰急促的砰咚聲。
突如其來地,一陣毛骨悚然的寒意襲來,沿著背脊一寸寸地爬上了葉淼的后頸,讓她腦海中警鈴大作。
無須回頭,強(qiáng)烈的直覺就攫住了她的心——不是錯覺,就在此刻,就在后方,有一個比所有環(huán)伺的怪物更可怕的東西……不緊不慢地尾隨上了她。
若是逃不掉,就會被那明顯沖著她來的東西毫不留情地拆吃入腹——模模糊糊中,葉淼產(chǎn)生了這樣一個念頭,冷汗直冒,忍不住越走越快,最后,顧不上那東西會怎么想了,她干脆拔足狂奔了起來。
在迷宮似的廢墟中慌不擇路地逃竄,肺腑里燒起了一把火。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感覺不到那如影隨形的壓迫感了,她才精疲力竭地停下,撐著膝蓋休息了一會兒,咽了口唾沫,滿懷著希冀回過頭去,想看看甩掉了那東西沒有。
孰料,這一回頭,就撞入了貼在她背后、等候已久的那東西的懷里。
在碰到祂的那一刻,她的視野就蒙上了一層黑紗。明明和對方的距離已經(jīng)近到鼻息相貼的地步了,也還是看不清祂的模樣。
視力被剝奪了,身體上的感覺就越發(fā)敏銳。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那東西會展臂摟住她的腰,迫使她緊貼在自己的身前。然后,祂會欺下身來,濕潤的舌尖慢條斯理地舔過她的眼皮、耳垂、嘴角、鎖骨。毒蛇游弋一般,留下一串濕漉漉的水痕。
就如同魔鬼在愉悅地享用祂自投羅網(wǎng)的祭品。
回憶至此,葉淼的眸子顫了顫,挪開了遮眼的手。
在卡丹王宮長大的十六年里,她鮮有做夢。可自從登上了這艘船,在短短半個月的航程中,她竟然一次又一次地被不知名的力量拽入了同一個難以啟齒的夢里,與一個初次見面的人——也許根本就不是人的東西——在親熱。
被禁錮在懷里肆意欺負(fù)的惱羞感,迭聲的曖昧呢喃與吐息,還有平日的她礙于自尊心和羞恥心絕無可能說出口的求繞與示弱……以上種種,在清醒以后,都還歷歷在目。
與其說它是個純粹的噩夢,倒不如說,它是一個驚悚又分外真實(shí)的綺夢。
興許是剛從心有余悸中恢復(fù)過來,葉淼的眼角還染著紅意。瑪格坐在沙發(fā)上,給她輕輕地拍了拍背,擔(dān)憂地觀察著她的神色:“殿下,您還好嗎?”
葉淼閉了閉眼,擦了一下額角的汗,將擾亂她心神的雜念都往下壓了壓,沖瑪格提了提嘴角:“沒什么事,做了個噩夢而已。”
開口時,嗓音還帶有幾分氣息不勻的沙啞無力。
瑪格一怔,霎時明白了什么,心中掠過了一絲了然與憐惜,起身倒了一杯溫水給葉淼。
——半個月前,這艘大船,從卡丹國的不凍港出發(fā),先后繞開常被海妖塞壬掀起巨浪的丘圖爾峽灣、橫渡過波瀾壯闊的蛇夫洋,如今正疾馳在前往亞比勒帝國的最短航路上。
船上載滿了黃金寶石、盾牌銀槍、晶石香料等一箱又一箱的貴重物品。其中身價(jià)最高的,卻不是這些無生命的稀世珍寶,而是瑪格眼前的卡丹國小公主——葉淼·艾澤卡。
再直白點(diǎn)說,她是在戰(zhàn)爭中落敗的卡丹,拱手獻(xiàn)給戰(zhàn)勝國亞比勒的人質(zhì)。
這是一個絢爛迷人的世界。除人類以外,還存在著人魚族、矮人族、海妖塞壬、沼澤巨魔、獨(dú)角獸等野性難馴的異物種。蔚藍(lán)色的汪洋上,數(shù)千個星羅棋布的島嶼疏密有致地環(huán)繞著豐饒廣闊的主大陸——瑞帕斯大陸,共同構(gòu)成了完整的世界版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