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楚微料到馮家族中定然會因著阿爹的死而有所蠢動,但沒想到在她扶靈踏入族中的第一天就有蠢貨敢撞上來找晦氣,真是不知死活!
青州城外,從三十里外的官道上開始,每隔一里地都有一處祭棚,一直延綿直到馮家宗祠內。有本家各房搭建的,也有青州各處官商鄉(xiāng)紳搭臺的,一應的皓白祭帳、漫天的紙錢飄零、又有各處百姓自發(fā)的跪在道路兩旁迎接大將軍英靈,哀哀的痛哭失聲。
于此情此景中,對死后哀榮那一套并不怎么相信的馮楚微也忍不住淚灑衣襟。她為人子女大不孝,竟然連阿爹的遺骨都不能找回來,只得用一副盔甲下葬。
眾人又勸解寬慰一番,她才強打起精神來,爹娘的喪儀一應事宜都需得她來應承。只是到底心理不自在些,有三分火氣隱隱掩著。
馮楚微吩咐馮前帶著人每處祭拜道謝。靈柩不能停下,她自跟著一起繼續(xù)前行。
馮家的本家?guī)孜蛔謇蠋е献迳舷聰?shù)百口男丁都在三十里外迎接著,除了不能動彈的,都來了。馮延武幾十年來的用心經營,使青州馮氏從本地豪強隱隱像世家貴族轉變。
族中各位本來是預備好一見著這位小娘子就痛哭出聲,也好顯示一番慈愛之心。誰知這位小娘子坐在馬車里并沒有拋頭露面。眾人一時不知如何進退,正躊躇著,就見著馮前帶著人走了過來。這是個六親不認的硬茬子,眾人互相一使眼色,就哀哀的哭將起來。
馮前目不斜視,越過族中人,先去到旁邊第一臺祭棚,也是最大最華麗的祭棚,那里候著的是青州的官紳們。
馮前作為主家喪儀的執(zhí)事人,他到祭棚納頭便拜,一時鑼鼓齊鳴,又獻祭燒紙錢,眾人哭訴哀泣一回。拜祭完畢,馮前站起身,對打頭的徐太守道,“請徐公勿怪,我家小娘子哀泣過甚。現(xiàn)下四周人多,小娘子閨閣之身,不便前來拜謝。待喪儀完畢,再來拜見諸位。”
徐太守等人連道不敢。馮家這位小娘子雖然很少親身出現(xiàn)在人前,但青州事宜暗地里都有她的身影。平日里也曾有往來書信,徐太守見過,一筆好書法,鐵畫銀鉤。筆力運轉停頓間,剛勁瘦硬,其人可見一斑。
徐太守又請馮前轉達對小娘子的勸慰,瞥了一眼周邊人數(shù)眾多又亂糟糟的馮氏族人,意有所指的道,“如有任何差事,愿受小娘子驅使。”
馮前再次致謝,雙方各自謙讓,才氣氛融洽的道別。他暗自松了口氣,果然如小娘子料定的一樣,這徐太守一系還是老實的,接下來本家的那一群就好對付了。
馮前轉到本家祭棚處,對候在此處的本家族老道,“小娘子隨著靈柩去往宗祠了,辛苦各位在此久候,請稍后在宗祠中相見。”
語畢,馮前又要挨個祭棚一一去拜祭,這是喪家的禮儀。
一穿青衫的老頭喊住了他,“馮前,你都出五服了,你代替本家去拜祭不太合適吧”說著他又轉向打頭站著的一中年男子,道,“你說是吧!”
那中年男子轉過頭來,面相竟然與馮延武有幾分相似,這人是馮楚微二叔,名喚馮延慶。
馮延慶轉身一臉溫和的看著馮前,“五郎,你一個人料理這些事也實屬不易,不若帶上九郎等一干兄弟們一起,也好有個幫襯。你當哥哥的帶著弟弟見見世面,二叔在此多謝了。”
馮前是馮家旁支中的旁支出身,因入了家主馮延武的眼,又重新在族中平輩之中論了長幼,排行第五。
至于馮延慶說的九郎,則是馮家二房的長子。長房無男丁,便有些活躍過頭了。
馮前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馮延慶,意味深長的道,“九郎身子骨單薄,人多雜亂,這些武夫們粗魯,沖撞了反倒不美。”
他身后跟著的數(shù)十個兵士們,面無表情的林立在那里,明明刀劍是好好的插在刀鞘之中,卻因為沙場之上歷練過的,自有一股悍勇之氣撲面而來。
馮延慶臉色僵住了,九郎身子骨單薄是拜誰所賜!
馮家九郎仗著是馮氏長孫,自小驕橫,長大之后更是魚肉鄉(xiāng)里,欺男霸女,橫行一方。馮楚微派人懲戒過,他收斂了一些,過段時間又故態(tài)復萌。
馮九郎浪蕩慣了,引誘了一秀才之女,得手以后又把人拋棄。誰知那小娘子珠胎暗結,被爹娘發(fā)現(xiàn),訓斥責打以后,羞愧上吊自盡了。那秀才四十歲上下才得了這么一獨女,不成想就這么不明不白的去了,勢要為獨女討回公道,上告到州府。
因那秀才有功名在身,事又牽涉到馮氏子弟,州府不敢自專,稟報到馮楚微處。她拿來狀詞一看,惱了,又是這個不成器的貨。
直接發(fā)還讓州府秉公處理,還不算完,征詢了那老秀才的意見后,命人押著馮九郎在那小娘子靈前執(zhí)夫禮,守夜服喪一并辦了個周全。
馮延慶趕去雍州求情,他大哥根本沒見他,直接傳了話來,教子無方,敗壞家風,如果不愿意娶那秀才之女,就逐出家門。兩害相加取其輕,他捏著鼻子認了這門親事。
馮九郎連打帶嚇,身子骨自然大不如前。最重要的是,當世注重姻親門第,這馮九郎背靠馮氏也還能說上一些二等人家的小娘子。可馮楚微直接讓他跟那秀才之女辦了婚事,那后嫁進來的就算是續(xù)弦,要執(zhí)妾禮。這下子馮九郎的婚事就更是往下等里找了。這也是馮家父女倆因勢利導,刻意為之。
馮九郎本來是披著孝布在一旁候著的,見著馮前的神色,立刻慫了,兩股戰(zhàn)戰(zhàn),搖頭嚷嚷道,“我不去了!我頭疼!”
馮前斜乜了他一眼,這等慫貨還妄圖跟小娘子爭長短。懶得跟這些人糾纏,招呼人繼續(xù)往下一家拜祭去了。
馮延慶恨恨的看著一干人等從眼前走過。倒不是馮延慶、馮九郎等人對馮延武大將軍有多孺慕、恭順,是利益驅使。
長房嫡子兼家主馮延武死了,沒有子嗣。馮楚微是小娘子,早晚是別家的人。這長房的家產,更不要提這家主之位,足以令馮家族人搶破頭了。</p>
現(xiàn)如今,能夠像主家人一般在各家祭棚磕頭就算是一種身份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