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薇發(fā)現(xiàn)這些身居高位的人們都有一個普遍的毛病,他們不愛聽人說話。或者說,即使聽到了,也會一廂情愿按照自己的意思去理解。
陸慎如此,趙太后也一樣。無論喬薇如何辯解,他們始終認(rèn)為喬薇是為了給名譽受損的雙親洗脫嫌疑,至于她自己,那當(dāng)然是好女不嫁二男,好馬不配雙鞍——古今第一烈女的名頭非她莫屬了。
她越是往自己臉上抹黑,趙太后越覺得她堅貞不移,什么罪名都往自個兒身上攬。到最后,她已然緊緊握著喬薇蔥管似的指節(jié)不肯撒手了:這樣柔順懂事的小姑娘,誰見了不心疼啊
喬薇嘴皮子都說干了,對方仍然固執(zhí)己見,她只好光喘氣不做聲。再繼續(xù)表演下去,只怕效果更加適得其反,趙太后將她打包完整送給陸慎都是有可能的——這位老人家已認(rèn)準(zhǔn)了她與陸慎是對干柴烈火,見了彼此就能噼里啪啦的燒起來。
喬薇覺得甚是心累,也沒法坐下去了,她假意看了看墻上掛鐘,仿佛才意識到時候不早,“太后,臣女怕是得出宮了,再耽擱下去,我娘就該擔(dān)心了。”
趙太后笑道,“不急,你不是還得見見謹(jǐn)行”
謹(jǐn)行是陸慎的字,一望便知,取謹(jǐn)言慎行之意。趙太后這般撮合實在是像極了和藹可親的媒人,喬薇但凡對陸慎有半點遐想,一定會感激趙太后的安排:全天下都在助攻他倆,還不成功就太可惜了。
可事到如今,喬薇唯有將苦水吞落肚里,端莊且木然的點了點頭,“是。”
臉上明明白白的寫著“不高興”三個字,趙太后卻想著這女孩子頗懂規(guī)矩,即便心頭再怎么狂喜,面上還是得知分寸,這不正是太子妃的最佳人選么
秋姑姑遵照太后的囑咐,好生將喬薇引去東宮,隨后這位德高望重的長輩就知趣的告退了,腳步飛快,連杯茶也沒留下喝。
喬薇又一次被這個朝代風(fēng)氣之開化刷新下限,就這樣放心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么就不怕陸慎精蟲上腦對她做點什么
不過等內(nèi)侍張德忠搴簾子請她進去,喬薇就明白了。陸慎正病懨懨的臥在床頭,一副氣若游絲的模樣,容貌雖還是同樣的俊美,卻少了幾分英武之氣,像個生了肺癆的小白臉。
聽見腳步聲,他只稍稍抬起眼皮,“進來。”與之前幾次的會面判若兩人。
裝,你繼續(xù)裝。若非昨夜見識過這人動手動腳不老實的舉動,恐怕連喬薇都會被他高超的演技蒙混過去。
這會兒張德忠搬了張錦杌放在榻邊,喬薇便提著裙子坐了上去,一面謹(jǐn)慎的望著陸慎,“殿下可好些了么”
她忽然發(fā)現(xiàn)陸慎或許并不一定是假裝的,這副病態(tài)十成里至少有七成真,面容比昨夜還要慘淡,嘴唇也毫無血色。
難不成為了取信于人,他故意加大了那藥的劑量他可真做得出來!
喬薇倒沒想到有人能對自己這般狠的,正錯愕不已,就見陸慎吃力的從被褥里挪了挪身體,想要坐得有精神些,那一把骨頭卻軟得立刻就要滑下來。
畢竟相識一場,哪怕沒心沒肺的喬姑娘也不可能無動于衷。喬薇忖度著人設(shè),試探著伸出一只胳膊,作為拐杖供陸慎支撐。
陸慎很快便坐直了,露出一個春花般燦爛的笑,“多謝縣主。”
喬薇感覺對方指腹上薄薄的繭在自己掌心輕搔了一下,真想立刻將那只爪子剁掉,看他還敢不敢不老實。
她抽回袖子,冷著臉道:“殿下看來竟好多了,臣女回去也能對父母有個交代。”
說著便要動身,陸慎卻可憐巴巴的看著她,“不多坐一會兒嗎”
少來!喬薇發(fā)覺此人變臉真是一絕,簡直能在腹黑大野狼與純情小白花之間完美切換,還不引人懷疑,男主從前應(yīng)該是沒這種本事的,這就是所謂的黑化強十倍嗎
她淡淡道:“天色已晚,臣女不便在宮中久留。”
陸慎使了個眼色,張德忠及時的接道:“我家主子病了許久,縣主還是第一個過來探視的,您這一走,東宮只怕又得冷情不少。”
喬薇忍不住問道:“圣上也沒過來么”別人也就罷了,嘉禾帝可是陸慎的親爹,他怎么也不關(guān)心一下兒子
張德忠苦笑,“陛下倒是遣人來看過,也送了藥來,只不曾見著面罷了。”
喬薇看出他沒有說謊,看來不管受韓貴妃蠱惑也好,或是因別的原因也罷,嘉禾帝是真的不待見陸慎這個孩子——生母早亡,親爹不喜歡他,連青梅竹馬的未婚妻也甘愿投入他人懷抱,這樣的人怎么會不黑化難怪他后期瘋得那樣厲害。
強自按捺下心頭一縷不該有的同情,喬薇告誡自己,不要在虛擬的世界里尋找真實,她又不欠他的,何苦苦苦糾纏再說,同情與愛情更不沾邊。
只不過在陸慎這個缺愛的人眼中,她大約深愛著他就是了。
喬薇沉吟了一刻,斟酌著道:“殿下,可知臣女方才同太后娘娘談了些什么麼”
陸慎瞥她一眼,慢慢說道:“可是想要回你家婚契”
喬薇先是愣神,繼而便升起一抹狂喜,原來陸慎也不傻嘛,這般看來,以前都是故意誆她來著。他明明很懂。
喬薇將頸子垂下優(yōu)美的弧度,細(xì)聲細(xì)氣的道:“還望殿下賞個恩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