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條街上的商鋪,只有那一個鋪位,不管開什么店都接連倒閉,不管是誰注資都肯定賠錢。迄今為止,已經(jīng)先后送走了雜貨店、理發(fā)店、書店、五金鋪、美容工作室……以及兩家網(wǎng)紅奶茶店。
還有三四家曇花一現(xiàn)的賣衣服賣彩票賣炸雞的小鋪子,因為規(guī)模太小,迭代太快,還沒來得及被周圍店家記住,甚至招牌都才剛掛上,就匆匆關門,所以沒算進總數(shù)里。
“肯定是風水問題,”花店店員振振有詞地說,“咱們這一條街的,家家生意都很好,就對面那戶,動不動就倒閉……肯定是風水太差!”
“本地的老年人都說,早幾百年前,咱們這條街上有金龍游過,財氣旺得不得了;你看,一旺旺了這么多年,要不是上頭動不動就扶持什么新區(qū)開發(fā)區(qū)……現(xiàn)在這里還是市中心,地段老好了!”另一人也跟著補充道,“我爺爺說了,是金龍游過的時候,有個小孩兒朝它扔石頭——龍生氣了,伸爪子往地上一撓,撓出個洞來,財氣就都從那里漏走了!”
“對,對面鋪子就正好在那個洞上!”
“……不對吧,我怎么聽說的是,最開始在那兒開店的老板,是那個扔石頭的小孩的后人,所以從那一代開始,賣啥啥賠錢”
池清看著兩人從金龍講到孩子講到八字講到風水,又講到經(jīng)濟形勢,又講到昨天的營業(yè)額,同時例數(shù)了四五家先開張后倒閉的冤大頭,根本沒有自己插嘴的余地;還一邊說一邊瞟眼朝她望,確認她在場,并且在聽,不然這一番討論就是白費。
她看這倆人也不過二十來歲,三十年前這條街是s市商業(yè)中心的時候,他們倆怕是還沒出生——那又在她面前裝什么老土著
池清不管他們,拿了自己的花,朝對面商鋪晃悠過去。她當然不懂什么“風水”,但以她路人的眼光看來,那個鋪子和兩旁別的店鋪也沒有什么區(qū)別:地段好,采光好,門前環(huán)境也干凈空敞;而且緊挨著它的兩家店生意還都不錯——至少比起這條老街上其他的店鋪來,算是生意興隆。
這么一家黃金地段的黃金商鋪,怎么會莫名其妙開啥倒啥而且就倒它一家
池清走到店門口站了一站,看到三四個裝修工人正在忙里忙外,又打孔又鉆釘子,手腳都很麻利,只是一個個吹胡子瞪眼的,似乎干得不太高興。
她想起剛才那兩個店員說的話:裝了拆拆了裝,盡瞎折騰。
怪不得,池清想。又是加班又是返工,換了誰,誰都不高興。
大廳里擺著幾個已經(jīng)搭好的柜子臺子,但招牌還沒掛上,暫時還看不出是賣什么的。池清又轉頭看看門口,一溜大理石停車樁排得整整齊齊,只是有兩個樁位空了出來,人行道上的花磚也有被翻撬過的痕跡。
這么一看……那兩個空出來的樁,可能是被撞飛的。
這就是剛才那個店員說,“青天白日的,路上一輛汽車突然失控,沖進店里撞死了人”的那件事留下的痕跡
池清又看了幾眼,剛轉身要走,身后突然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池清”
清清脆脆的女聲,帶著些試探的語氣。
池清循聲轉頭,看到一個小個子姑娘站在旁邊路燈下,正伸長脖子朝自己望過來。
“你是不是池清……”她又瞇著眼睛,走近兩步。
“是我,”池清也朝她轉過身去,同時迅速翻開腦內通訊錄,“好久不見了,陸思甜。”
被喊了的姑娘一愣,立刻揚起笑臉:“畢業(yè)這么多年,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呀!”
這是當然,池清想。
她記得從幼兒園至今,遇到過的所有同學老師鄰居街坊的名字和長相;換句話說,只要是在她面前報上過姓名的人,她全都記得清清楚楚。
更不用說,面前這位姑娘,是與她相處四年的大學同學。
“我還以為,像我這樣不起眼的人,一畢業(yè)就被大家忘了。”陸思甜笑嘻嘻地說。
池清想起當時在班上,陸思甜幾乎沒有什么存在感,長相成績都是中不溜,說話輕聲輕氣,脾氣溫溫吞吞,整個人就像沾著清水在紙上畫出來的——只有個輪廓,看不出特色。
女生們的小團體一起活動的時候,她不是今天跟著這一群,就是明天跟著那一群,但往往在哪兒都混不進去,最后還是一個人落單玩手機。
確實不太起眼,要不是池清有這過目不忘的本事,恐怕也是想不起她來。
只是多年不見,當年半透明的清水姑娘也出落得標致大方,說起話來清脆響亮了。她穿了身淺粉色的連衣裙,輕紗質地,在夜晚的路燈下,她看上去像被包在一團棉花糖里。
“這些年你都在忙啥呢,就一直在s市”陸思甜笑嘻嘻地說,“我記得當年,你還沒畢業(yè)就被一家很大的出版集團招去了那時候可羨慕死我了。”
當年,傳統(tǒng)媒體尚未日薄西山,文道集團正是鼎盛時期,別說offer,一般的應屆生連面試機會都拿不到。池清也是經(jīng)過幾番努力,才為自己爭取來了這么一份實習崗位。
正因為知道自己得到的東西人人艷羨,所以她更不敢懈怠。進入出版部之后,池清發(fā)了瘋似的干活,終于順利轉正,步步高升……直到——
池清抿嘴,忍住一句喪氣話。
工作這些年,她最大的感觸,就是一條小魚就算再努力,再使勁地撲騰,也拼不過一波大潮,一卷浪花;你覺得你已經(jīng)很努力很拼命了,上位者一句話,一個念頭,就能讓你前功盡棄。
就像熊孩子伸出手指頭輕輕一戳,就推翻了你花了一個月搭好的積木塔。
偏偏苦處就在于,就算知道這種事可能隨時會再次發(fā)生,你還是得繼續(xù)努力。
池清扁扁嘴:“是啊,一直在這瞎混——行業(yè)形勢不好,熬過去再說。”
陸思甜“噢”了一聲,點點頭,客氣幾句,視線又順著她的手往下一落,看到那捧潔白的玫瑰。
“男朋友送的花”陸思甜狡猾地挑了挑眉毛。不管幾歲的女孩子,總能被“男朋友”這類話題調動起八卦熱情。</p>
池清一愣,剛要解釋,想了想,坦然點頭:“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