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僅僅浮起一秒，她立刻看到鏡子里的自己滿臉倦容，黑眼圈，紅血絲，眼周的細紋……臉上全是賣命的痕跡。看來昨天也忙到深夜——一切照舊，沒什么特別的。
總之，工蟻已經(jīng)醒來，新一輪忙碌的循環(huán)即刻開始。
和往常一樣，池清把全部工作完成的時候，正好是7點。今天的早飯是烤吐司和荷包蛋——蛋是昨晚上煎好的，今天熱熱就行，畢竟大早上哪來煎蛋的工夫。池清把這些東西放進保溫盒，又把保溫盒放進包里，然后提著包大步走到玄關(guān)，準備出門。
從浴室門口晃過的時候，她看到鏡子上蒙了一些水汽，大概是被洗臉的熱水蒸上的。處女座的潔癖驅(qū)使她走過去，拿起旁邊的抹布，抬手一抹——
水汽被抹開，兩束凌厲的視線從鏡中射來。
池清的手勢頓了一下。
明明是自己的眼睛，自己的眼神，但不知為何，她有種異樣的感覺。
就像……有另一個人從那一頭望來
……可能昨天真的很累了，池清望著自己浮腫的眼皮想，那今晚還是早點睡吧。
她放下抹布，簡單地疊好，出門。
接下來是整整一個半小時的輾轉(zhuǎn)車程：兩趟地鐵，一趟公交。確實有些遠，畢竟她的公寓和公司之間隔了一整個城區(qū)。
而從s市回老家，坐高鐵也只需要一小時。池清有時候也會冒出“要不干脆回家住，每天坐高鐵上下班算了”的念頭。但也就想想而已，畢竟家里二老早就在各大親戚群夸了海口吹了牛：“我們清清在s市自己買房了！自己買的，家里沒出一分錢！”
……等今年房租到期，換一套便宜點的，離公司近點的一居室吧。
在寒風里等公交的時候，池清總是會這樣想道。
雖然這個念頭她也已經(jīng)想了三年了——因為近的都不便宜，便宜的都不近。
今天的公交車比平時晚了20分鐘，但尚在池清預(yù)留的余裕內(nèi)。她走到寫字樓門口的時候，離上班時間還有5分鐘，不算太遲。
這棟寫字樓一共20層，池清剛進公司的時候，一樓正門口掛著“文道出版集團”金閃閃的大招牌——整棟樓都是自家的，壕氣十足。她工作一年后，寫字樓租出去了一層，電梯口多掛了一塊陌生公司的小招牌；又一年后，小招牌變成了兩塊——然后是三塊，四塊，五塊……
到了現(xiàn)在，“文道出版集團”的金色大logo已經(jīng)從正門口消失，要爬到8樓，才能看到小了一半的mini版勾頭縮腦地掛在墻上。
材質(zhì)也從熟銅換成了亞克力，看著都有些委屈。
沒辦法，大行業(yè)不景氣，整個集團能丟卒保車地活下來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雖然家里二老還是隔三差五對遠近親戚吹牛：“我們清清在s市大公司上班！市中心商業(yè)區(qū)的寫字樓，她一個人坐一間大辦公室！落地窗口望出去就是皇浦江！”
這個牛……倒也不全是假的，至少現(xiàn)在，池清確實是一個人一間辦公室。
“叮——”
電梯到了，時間正好，來自不同公司的上班族們同時擠進同一架電梯。池清側(cè)過身子，搶先占據(jù)了稍微空敞的角落位置，然后從人群之中伸出手來，按亮了“9”字按鈕。
電梯門合上，像個猛吸一口氣才能拉上褲鏈的胖子，搖搖晃晃地開始上升。
狹窄的空間里混雜著香水煙草和早點的味道，還有細碎的問候?qū)υ挘路鸬罔F車廂的延伸。因為人多又雜，電梯走得極慢，幾乎每一層都要停下。到3樓的時候，有誰的手機鈴聲響了，響個不停，一直“滴滴滴”到6樓。
電梯里的人已經(jīng)走了一半，但還是沒有誰來認領(lǐng)這段煩躁的電子音。池清也沒在意，她轉(zhuǎn)頭望著不銹鋼墻上自己模糊的五官，等著那一聲“9樓到了”。
“池姐，是不是你的手機在響”旁邊突然有人叫了她一聲。
池清一愣，這才察覺到自己包里傳來隱隱的震動。她急忙把手機拿出來，看到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陌生號碼。
池清微微皺了下眉，然后接通電話：“不辦寬帶——”
措不及防，一個脆生生的童音從話筒里沖出：“編輯阿姨……編輯姐姐！你昨天晚上有沒有試那個啊！”
……啊
池清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對面的小姑娘已經(jīng)接二連三地問了下去：“我是說，你半夜十二點照鏡子了嗎點蠟燭了沒有啦看到未來老公了嗎長得怎么樣”
一句比一句響亮，即使沒開免提，也足夠讓旁邊的人不小心聽見，然后不小心偷笑出聲。
“剛剛我們?nèi)豪镌谡f，昨天一個四年級的女生真的在鏡子里看到臉了！還超級帥！長得像菅田——”
池清把電話掛了。
雖然不知道那孩子在說什么，但她并不想聽。
尤其是在眼前這種情況下。
池清抬眼看了看電梯顯示屏——才到7樓……真慢。
“池姐，那個是誰呀是你的讀者”剛才叫她的那個女孩子笑嘻嘻地開口了，“聽說你現(xiàn)在一個人一間辦公室，一手操辦一本贈刊……怎么，要轉(zhuǎn)型做兒童雜志”
旁邊的人又捂著嘴笑了起來。
池清微微側(cè)頭朝她一瞥，對方笑瞇了眼，和工號牌上的照片一樣甜美可愛的笑容。
工號牌上寫著“鄭婷”兩個字。
這姑娘是今年的應(yīng)屆生，長了張討喜的娃娃臉，見人就笑，張嘴就是這個哥那個姐；雖然業(yè)務(wù)能力不算優(yōu)秀，但那話怎么說的伸手不打笑臉人。
除了池清——鄭婷的實習是她帶的，實在看不下去的時候，該罵就罵。
不過上周，鄭婷順利轉(zhuǎn)正了，也是最近兩年里，整個集團唯一一個轉(zhuǎn)正的實習生。
“要我說啊，池姐你做事就是太認真，不就是個贈刊嘛，也沒人指望你賺錢，就別加班熬夜了吧你看你，都有眼紋啦，”鄭婷又笑嘻嘻地往下說道，“不過也是，池姐現(xiàn)在一個人一間辦公室，又清靜又專心——沒我這菜鳥來拖你后腿，你肯定能干出一番大事業(yè)。”
旁邊人的笑聲捂不住了。池清正撇嘴要說話，機械的電子音提示響起：“9樓到了。”
池清吸了一口氣，揚眉一笑，朝幾人轉(zhuǎn)過頭去：“我辦公室就在這層，有空來玩——你們這兩天應(yīng)該挺空的吧畢竟多了一個人，總不至于自己的活沒少，反而還得替人收拾爛攤子”
那幾人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僵硬。池清余光瞥到，又朝鄭婷笑了笑：“婷婷也要加油，現(xiàn)在咱們大行業(yè)不景氣——在公司里混，嘴甜的，不如手快的。”
說完，她不再多看他們一眼，大步走出電梯。
電梯門在身后合上了。
池清上翹的嘴角立刻落下，仿佛一條失去彈性的皮筋。她對著空氣輕哼一聲，剛要轉(zhuǎn)身去辦公室，突然又想起什么來，停下腳步，掏出手機。
屏幕上是默認壁紙，默認主題；自己下載的app全都不見了，通訊錄里空空如也，相冊照片一張沒留……整個手機干干凈凈，除了貼膜和外殼上的劃痕，簡直就是臺新的。
池清打開短信箱，里面當然也是空的。
用了四年的手機終于壞了
還是說……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有人幫她恢復(fù)了出廠設(shè)置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星羽千野x2、長財 的地雷，感謝 青碧的云上 的深水魚雷，給池清付一個月房租
感謝 猜猜子x10、長財x30、青碧的云上x77、星羽千野x90 的營養(yǎng)液，其中30個是給梅林……哦現(xiàn)在還不知道他就是梅林，那先沒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