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娘收了案上的明紗,又把細木條整理到竹篾簸箕里,瓷盞里頭的水粉,顏色各異。
與其他物件格格不入的雙耳花囊,倒顯得愈加名貴。
花囊里面橫七豎八插著幾朵海棠花,灌了些清水,有些花骨朵含苞待放,竟也隱隱透出一股子幽香。
旁邊的窗戶支起一角,沈穗穗嫌殿內地龍燒得太旺,透不過氣,央求再三,晚娘才掀開那么一丁點的縫隙。
夜里的風涼,沿著那隱約的縫隙,趕忙的竄了進來,吹得案上的明燭燈芯搖曳。晚娘罩了個燈罩,又給沈穗穗扯過去一床錦被。
“熱啊,晚娘。”
她正在給明紗描邊,上頭畫了一朵俗氣的小花,似梅非梅,綠葉叢生,大門咣當一聲,似乎是被人用力猛地推開。
沈穗穗抬頭,正好對上趙胤那雙帶了笑意的眼睛。
前幾日宿在承恩殿的時候,除了第一夜,后來她也沒跟趙胤說過話。披星戴月的人,似乎只有陳伯玉才能一知半解。
現(xiàn)如今,趙胤似乎更加明眸倜儻,月白色的袍子,鎏金腰帶,行走間步步生風,瀟灑肆意。
“小傻子,在做什么”
他似乎心情不錯,晚娘掩了嘴角,剛要去關門,卻聽趙胤忽然開口。
“晚娘,今夜莫要焚香了。”
這話只有他與晚娘聽得懂,沈穗穗?yún)s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卻見晚娘面色一紅,道了聲,“是。”
便匆忙合上了門,囑咐外殿的宮女遠了些距離,莫要趴墻根。
沈穗穗直起身子,趙胤脫了靴子坐在她對面,又扯過她的右手,握在掌心,饒是從外面進來,趙胤的手掌都是暖融融的,像是烤過火一般。
他忽然笑了笑,左手拿起一支海棠花,指著那花囊,調侃道,“我想怎的汝窯花囊憑空不見,原是被你盜來了,這等好物,你卻用來插花,小傻子,暴殄天物,懂不懂”
他折了一朵海棠花,把余下的枝子放回花囊,探著身子對著沈穗穗說道,“過來呀,頭低下。”
沈穗穗溫順,不忍壞他興致,只得低了身子,由著他擺弄。
臨睡之前,發(fā)髻早已解開,一頭青絲順滑的垂在腦后,趙胤廢了半天勁,卻也插不進那朵海棠花,最后氣的一發(fā)狠,揉成了花泥,扔到地上。
沈穗穗抬眼,那人盯著自己,虎視眈眈,雙眸恍若萬千繁星墜入其中,讓人猝不及防的栽了進去。
兀的,腮邊一熱,那人極快的抬起身子,沈穗穗愕然的張著嘴巴,臉上還有趙胤的溫度,他卻像個沒事人一般,捏著軟木條,幫她糊燈籠。
“小傻子,你畫的那是什么委實叫人著急,把筆拿過來。”
沈穗穗連忙把那一堆水粉和毛筆推了過去,拉著錦被往后退了退,那人雖低著頭,卻像多長了一雙眼睛。
“你若是再敢往后挪,我便欺負你。”
沈穗穗紅了臉,忽然想起那日在甘泉殿,趙胤如何對自己上下其手,險些犯錯的場景。
她連忙籠住衣領,小聲囁嚅。
“你就知道欺負我,長夜漫漫,你為何不去萃華殿,為何不去如意館,我白白洗了幾天的硯臺,毛筆,卻是半點好處也沒討到。”
趙胤忍不住抬眼,搖了搖頭,嗤笑說道。
“那不一樣,我偏偏就愛欺負你。誰說你半點好處也沒討到,我的雙耳花囊,如今不正在給你當花瓶再說,替我洗硯臺,那也不是誰想做便能做的事情。”
“我才不稀罕。”
沈穗穗抿了嘴唇,伸手支著臉頰,衣袖沿著胳膊慢慢滑了下去,露出兩段瑩白的腕子,光滑誘人。
“我稀罕你便是了。”
趙胤想是春風得意,即便沈穗穗嗔怒,依舊好脾氣的回應。
他手上利落,三兩下糊完那燈籠。挑起筆尖,沾了些許粉色,勾勒出幾朵花瓣,又換了筆,點上金色花蕊,栩栩生動,不似沈穗穗畫的那般僵硬。
“你做燈籠送給誰”
趙胤把燈籠遞到她手里,沈穗穗接過去,細細查看了一番,略微浮上一絲笑意。
“做著玩的,對了趙胤,你若今日得空,便去萃華殿吧。我瞧著杜良娣對你,思念入骨,積憂成疾了。”
沈穗穗推了錦被,穿上靴子,拎著燈籠掛到床邊帷帳的金鉤上,晚娘不知何時關了那唯一的縫隙,清秋殿內躁得慌。
趙胤跟著下了軟塌,面色漸漸不虞,卻并未顯露出來,他站在沈穗穗后面,微微低下頭,“她思慮成疾,那你呢”
“我從前你也是極少到清秋殿的,我都習以為常了。杜良娣她們不一樣,你素來喜歡到流芳殿和萃華殿,如今突然不去,她們決計會傷心難過。”
沈穗穗還想往前走,卻見趙胤抓住她的手腕,壓低了嗓音。
“你便是如此厭煩我”</p>
沈穗穗見他眸子里有些寒意,知道自己惹惱了這個混賬,便不再開口,縮著身子往后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