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塵很輕地笑了一聲, 反手握住羅城的手。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他坦然地說。
羅城也笑了笑, 心情復(fù)雜地搖了搖頭。
走廊外人來人往,手術(shù)室門口卻安靜異常,只有他們兩人無聲地面對著冰涼反光的瓷磚墻壁, 而“手術(shù)中”的燈光仍舊亮著,不知何時會結(jié)束。
司塵突然問他:“你相信我嗎”
羅城一愣, 轉(zhuǎn)頭去看他的臉。
司塵眨了眨眼,淺淡得像琥珀一樣的眼珠包裹著里面讓人看不清辨不出的靈魂,絲絲縷縷, 沉淀又繚繞。
他側(cè)首望進羅城的眼睛里,眼底的情緒似一片晦澀的海, 重復(fù)問一遍:“你相信我嗎”
羅城一時語塞,第一反應(yīng)便是遲疑。
愛能讓人丟盔棄甲,卻不會讓羅城喪失理智, 他很清楚自己面對的是一個怎樣的人,就好比如果他現(xiàn)在正踩在萬丈深淵的邊緣, 而司塵在他身邊, 他是絕對不會把后背放心地交給司塵的。
羅城知道自己不信他,可是一步步走到現(xiàn)在, 防備來防備去, 卻又好像在某一方面不知不覺地信任他。
——就似乎……司塵不管再怎么欺騙他, 也不會害他。
司塵如果要他死,從來都不屑于陰謀詭計或是假手于他人,就算動手也是自己親自動手
就好像他是特殊的。
從某種程度上講, 羅城也是一個非常容易滿足的人了。
思來想去,羅城不由得陷入沉思:我這算相信他嗎算嗎應(yīng)該不算。可要說信任,我不管作為哪種物種,活了這么多年,也不見得真正信任過誰啊
就在這時候,藏在他胸腔里的那片安靜了許久的“恨”碎片,陡然發(fā)熱發(fā)燙起來,好像在他的心臟里砸進了一顆小恒星,情緒沸騰如易燃易爆炸的滾燙巖漿。
羅城手腕一抖,悶哼一聲捂住心口。
司塵呆了一呆,然后笑了,松開羅城的手想要從他掌心里掙出來,邊笑邊說:“這個問題就有這么難回答不至于吧。”
羅城一把抓緊了他的手,緩過一口氣后咬牙說:“你退什么。”
“……我沒有。”司塵看他臉色蒼白不似作偽,忍不住皺起眉頭,靠近打量他,“你怎么回事,真不舒服”
他甫一靠近,“恨”碎片就跟找到了本源一樣地翻騰起來,羅城差點沒眼前一黑直接暈過去,連忙急喘兩聲呵止:“你別過來!”
司塵的動作頓時一僵。
他的神色沉下去,伸出另一只手捏住羅城的手腕一擰,羅城手腕發(fā)麻,不由自主地松開了手。
司塵收回自己的兩只手,站起來,后退兩步看他,臉上又露出“z”一樣的笑容,冰冷鋒利。他講:“我不喜歡一個沒有默契的合作伙伴。你懂我的意思吧”
羅城疼得說不出話來,直到司塵一言不發(fā)地果決走遠,他才在一陣一陣的昏黑暈眩中慢慢緩過來,撐著長椅面色發(fā)白。
他按住心口,感覺到掌下那片碎片漸熄的躍動,并最終不甘地歸于安靜。
“恨”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嗔”合體了。
羅城可還記得“欲”和“貪”融合之后的后果,差點沒毀了一個星球,無論如何也不能給司塵的靈魂碎片再次融合的機會。
從上一個世界到這個世界完全無縫銜接,他根本沒機會回地府安置碎片,如今要想回去,只能讓“盛瑢川”死,之后他再換個身份重新上線——這么一來,鬼曉得這個世界會崩成什么樣子。
因此這枚定/時/炸/彈,羅城也只能帶在身上了。他不能出現(xiàn)強烈的情緒波動,不然“恨”極有可能像剛才那樣找到空子,然后掙脫他的束縛。
等胸口的疼痛逐漸平息后,羅城慢慢坐正了身體,疲倦又頭痛地捏了捏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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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半個小時之后,章依蔓的手術(shù)結(jié)束了,由于傷口極深又有很大的感染風(fēng)險,她被直接推進了icu室。
羅城站在icu的觀察窗外看著她,松了一口氣:至少她的命是暫時保住了。
李偉盛等人到現(xiàn)在還沒來找他的麻煩,想來是“vip客戶”那邊還沒有處理好。
趁著這個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短暫平靜間隙,羅城打算先把鄭美林留下的usb里的資料看完,他離開醫(yī)院,驅(qū)車回家。
算算時間,他來到這個世界才兩天時間,可經(jīng)歷的事情和接收的信息量卻比過去一年時間還要多,再加上他對這個世界的背景毫無了解,所獲得的信息除了盛瑢川的記憶、他這兩天的觀察所得還有司塵透露給他的訊息,其他就什么都沒有了。
然而,盛瑢川的記憶可能是片面的、有偏差的,司塵給他的消息——甚至連這個珍貴的usb里的資料,也是真假難辨,再加上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太短,能夠得到的訊息并不充分……羅城這一回,是真的在“摸著石頭過河”。
即使經(jīng)驗豐富如他,也不禁有些頭禿。
然而讓人頭痛的事還不止這一件。
盛瑢川所住的海景壹號和盛世私立醫(yī)院距離并不算遠,正常情況下開車大約十來分鐘,但現(xiàn)在剛好遇上下班晚高峰,車水馬龍的市中心簡直堵成了一片剎車燈的紅色海洋。
羅城眼看著此路遙遙無盡頭,咬了咬牙,在下一個路口一打方向轉(zhuǎn)進了小路。
市中心有一片正在拆遷的老舊小區(qū),里頭“纖陌縱橫”,最窄的路段,兩車迎面相逢就能造成一場進退不得的堵車。
羅城開進小路后不久,就察覺到車子后面綴了一輛面包車,沒有開車前燈,他從后視鏡里看不清司機的模樣。
盛長宇的動作比他料想的還要快,看來他們是真的急了。</p>
羅城冷哼一聲,面不改色地收回視線,看向前方的路面,昏暗的路燈照射不到的地方,投下幢幢陰影。陰影爬上他的面龐,將他的眼睛隱沒進郁郁叢叢的黑暗里。